然而他在这里静候时机,苗民国远在北荒,他鞭长莫及,便出了差错。他先时安插的几名用于作乱的巫师,因为久未接到下一步行动的授命,不知何因,露了行藏,被长暮淮的副将现场捉拿住。等他接到来信时,这几个人已被斩了首,曝晒在祭天台上……
温殊途接到讯息的当晚,在书房中一夜筹谋,天亮时立即着手增补人员,伏羲鼎是他手中极重要的筹码,决不能在大战之前失了控。然而等他分派妥当,前方却传来郡夏王带兵返程的消息。
长暮淮带着大队人马,已在归来的路上。
他得到消息的第二天,去山涧看了一回九卿,它已在云雾缭绕的涧水里,开始缓慢而艰难的蜕皮。九头蛇到了此时身躯庞大,蛇头个个长而有力,吐出的毒瘴熏得周遭寸草不生。
他站在极高的一处岩石上,涧中回风不断撩起他袍角,飘飞不止。他听着九卿摔打在水中石块上的巨响,震耳欲聋,水花漫天。
不必再等了!再等下去,白白错失了良机,若蹉跎到应龙父子联手,恐怕再难有胜算。
他腾空飞出山涧,一边立即着手派人将训养在封渊的三千死士召至卑尔之溪,一边放出鹮鹰,沿南海之上监视郡夏王返程动向。
九卿完成蜕皮在两日之后,这两日,他们这建在山坳的茅屋里,彻夜亮着明灯。温殊途部署着两日后应龙府邸大战的细节,书房里一旦停了人语声,唯剩静谧的心跳伴着明灭不定的烛焰,一摇一动间,掺进众人的呼吸里。
第二晚过了午夜,院中静阒无声。有一人自空中飞落,春日里夜风正盛,吹动着他衣袍。
在客来,是为了交一封信给茹茵,同时把空桑山小楼的钥匙留给她,便是为她留好了去处的意思。当年他接过茹茵的孩子,他就知道,这一世都要欠着她们母女了。无论她做了什么,他依旧亏欠她们的。
他该走了,他这一走便不会再回来了。他这人大约是要紧事都经历遍了,眼里从来都是宽泛的,有山有海、有江有河。他特别认真的爱过,爱过也失去了;他也明白的,爱过和得到是两回事;得不到便守望着,失去了便思念着;他有时也觉得没有了支点,这时日真长啊,若不是为了念羞至死护着的孩子,他想,也许不必非得坚韧的活着,乘风归去也很好,这长风所向,不知会吹向何方。
缓儿终于走回了这条路,是啊,是他太执着了,天定之选、天赋之能;当年白泽说得这样清楚,他该放下了……
在客穿墙而过,把信留在茹茵房中的妆台上。他以为自己临走前会看她一眼,却还是没有,他转身隐出了房间。
院中,他与温殊途对视了一眼,擦肩而过,他不过问他的事,他在他寒凉的目光里,腾空远去。
他不是来阻止他的,很好,不过他也想,事到如今,已无人能阻了。
九卿破水而出,超过了预想的时间。温殊途只身站在海礁上,海浪翻腾正是涨潮时分,一直鹮鹰在巨浪间飞近,带来郡夏王归途至半的消息。
无妨,今晚入夜开战,等降服了恶龙,放尽了雷境龙血之时,长暮淮也未必赶得回来。
应龙府邸隐在南海之上,当年天地初开,洪荒混战,雷境作为天帝首将,斩敌无数,杀过的人神仙灵,不可详计。所以这世上的成功都从丑恶而来,雷境替这四海升平做了恶人,便恶人做到底,法力高深手段狠戾;两手上染了太多鲜血,再也上不了天,好在天帝宅心仁厚,坐稳了江山并未卸磨杀驴,特地辟出整片扶南域的仙境来,供他们一族独享。同时也借着应龙威名,震慑四方。
每及入夜,南海烟波浩渺之中,幽幽亮起两盏银胎烧蓝嵌白玉的多纹六角长灯,便是应龙府门。内中府兵不多,半数已让长暮淮带走,温殊途计划周详。他先使鹮鹰飞跃至府邸上空,向雷境送去长暮执的一段龙筋。
果然不多时,府内灯火骤燃,经年不出的老世尊自一片辉煌的府苑中腾空而起。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段发白的龙筋。
温殊途黑袍玄甲,长身立在云巅上,等他已久。
“何方妖邪,敢执龙筋来我应龙府挑衅!”雷境做这一族首领做得久了,语声雄浑,气势逼人。
“雷境,这段龙筋,你当认出来了吧?看着可眼熟么?”他声气沉着,带着不能小觑的王族骄矜与气度。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波光浩瀚,映着天上粼粼无数的星点,他踏在久远的时光里。
雷境自然是认出了龙筋,手中握拳,伸手聚起滚滚风云,声如雷鸣:“姓甚名谁,敢杀辱小儿,登我应龙府寻仇?”
他站在猎猎海风里,无声的挥了挥手,身后顷刻间显出成排的兵士来,皆长袍披甲,执银光短枪,挺身而立,目光汹涌。
这装束!雷境迟疑了一刻,他曾见过的,同时听到温殊途狂风中低沉声音传来:“东海之外,员峤仙山,雷境!你过得太好,竟就忘了!”
“你是员丘后裔,你是那个逃逸的员丘王子稷扬!”雷境眼中闪过一丝惶恐,他想,他竟然真的回来了,他使了那么多办法都没能挡住他,难道真的像白泽说的那样:天赋之能,有光,自员峤山上来。
哼,他不信,就算他是能横扫应龙的天定之人,有他雷境在的一日,便不会让他踏上扶南域一步。他一顿足,身后应龙府兵似光点般不断升腾上来。他们脚下是翻涌回卷的巨浪,水波动荡,发着撼动人心的声响。
雷境手中凝起一团金光,辉芒强烈自指缝中穿出,像握着一只不断壮大的光球。随着他抬手,辉光之下,无数兵卒飞身而出。
温殊途立在半边浓墨的天幕前,眼中映出对面无尽的金光,挥手化出一道圆光的屏障,却不能阻挡应龙兵甲不断飞身而过,一道道短光穿越圆屏不断落入员丘阵营。
雷境不禁心中冷笑,小儿之能,想挡他的金鳞之力,再修上一万年吧!
然而下一刻,落入员丘阵营的应龙兵甲忽然都失了明,双目发白,乱了方向,一个个被员丘短枪当胸刺过,发出临死前的哀嚎,哭叫声此起彼伏混在海浪声里,听来特别凄厉。
雷境眼中有飞过惊色,立刻抬手收了金光,止住增兵,这员丘小儿,使的是阴鸷之术。却抬头见温殊途上前一步,如浓夜般的衣袍灌满了海风,他凝重声色中带出千百年前种下的恨意:“雷境,员峤远在归墟,与世无争,同应龙前无恩怨,后无利争。你为何策动战势,屠戮我员丘子民!”
第八十三章 身寂?★
无知小儿!雷境心中燃起无边怒火,手里仍攥着那段龙筋,他不信什么白泽预言,当年不过是漏杀了你一个,今日一并补上。他飞身而出,暗夜里化出原身,龙身之长,龙尾扫过整片夜空,巨大横翅扑来,逼得温殊途后退一步,翻身跃向风浪之间。
这海上远空,本有一轮纤细的新月,似乎被不断蒸腾出的生杀气息扰乱了月华,悄悄躲进浓云里。雷境不愧是条上万年的老龙,周身鳞甲厚重,片片利如锋刃,偶有寒光划过,层层似冰凌闪闪。
员丘、应龙两军已横杀对冲成一团。温殊途闪退在巨浪中却一时没了踪影,唯见一条怒目盘龙眸光如箭,犀利的横扫过海面。
龙尾垂入水中,感知着海面下的异动。忽然波纹骤旋,一人破水而出,雷境疾速近前,海天相接处,一首巨大龙头向他张开血盆大口,带动的横风扑面而来,温殊途袍身随狂风飘飞不止,他迎着龙头而上,身后白浪间显出九首蛇身的怪兽,才蜕了皮的九卿,饥馑异常,每只眼睛里都泛着嗜血的异样红光,随着主人的方向重锤而去,一口咬向雷境颈身处。
巨龙吃痛甩尾而上,竟未被咬穿鳞甲。温殊途眉心结紧,旋身飞上龙脊,手中五指间腾起红光,将九卿引上龙身。只这须臾间,雷境倏然回身,长尾翻起无数龙鳞席卷而来,将九首蛇圈勒其中。
九卿蛇身受缚,顺势乱头咬上龙尾,毒汁毒液迸出,一时紫蓝毒雾萦绕。雷境虽未见血,却惊痛间卸了力,温殊途趁机将九卿带出,重又奔袭向龙头处。
他手中化出发乌箭镞,自半空中落星般刺向雷境首顶,却不防被身后应龙横翅一扇扑过,顷刻失了平衡,后背被应龙翅锋划伤,皮肉破开,淌出几道淋漓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