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男人走到客厅，打开地暖。然后走到储物柜，一打开门，一些饼干口香糖之类的零食就往外掉。男人没有捡，拿出塑料袋里换购的商品就往里面塞。
薯片、巧克力、好丽友派…… 男人的手拿起那条黑色的Halls薄荷糖时有些停滞。他又抬眼望望被以往那些换购商品塞得爆炸的柜子，改了主意，把糖随手揣进裤兜。
他外面穿一件灰色的费尔岛样式羊毛毛衣，里面是一件纯米色全棉衬衫，没有打领带。开了橙汁，坐在茶几下面的地毯上，军人的身份让他即使是休息时也不肯放松，背也不自觉挺得笔直。遥控器按了几下，又在手机上操作了一会儿，没一会儿投影仪上便出现画面。
画面上是现在年轻人中最流行的视频网站首页，男人打开生活区，都不需要往下滑，全区最热的第一个视频就是他想看的。
UP主id叫【一只小元苑】，这次新上传的视频标题很简单，叫【回国vlog】。
男人点了进去，视频便开始自动播放。
“hellohello，现在是……”视频里，张元苑看了看表，“美东时间凌晨两点，我现在在纽瓦克机场……不行，我困得要死，给观众大老爷们说，千万千万不要买红眼航班……”
接下来列举了红眼航班除了便宜的无数缺点，过了一会儿，gopro跟着张元苑上了飞机，张元苑戴上眼罩，对着镜头打招呼道晚安。
“不过呢，这是我能买到最早回国的机票，究竟我这么着急打飞的回国是为了见谁呢，睡一觉你们就知道啦！”
视频黑了几秒，半屏写着各种名字猜测的弹幕飞过，然后画面从黑夜变为白天，飞机降落在S市PVG国际机场。
画面里的两个年轻女人紧紧相拥，而画面外的男人则死死捏着橙汁瓶，仿佛连呼吸也停滞了。
“tada！”张元苑双手撒花状介绍旁边的美人，“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阿何啦！”
顾何配合地在镜头前跟观众打招呼，甚至开起了玩笑：“哈哈，现在弹幕肯定都是一片‘怎么不是元妹男朋友~~~~~~”
然而弹幕全是一片：仙女姐姐！/嘤嘤嘤prprprpr/美女子好久不见！/你币有了……
五年，他和她之间就如同刮骨疗毒般硬生生割裂了二十个季节。画面中的那张绝美脸庞，支撑着男人捱过所有地狱般的非人痛苦。她是那般熟悉又是那般陌生：不再是清汤挂面的大学女生，而是浑然天成的清丽佳人，栗色的卷发，潋滟的嘴唇，褪去了稚气，倒从那杏子似的眼中粹出几缕夺目的美来。
“男人那种臭东西怎么比得上姐妹，姐妹最大！”张元苑回复顾何的打趣，“看过我前几年vlog的观众肯定都知道，阿何算是我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了，大学四年我们一起吃饭刷夜挂科，我那个播放量最高的毕业vlog，就是阿何全程出境陪我的。”
此时视频有右下角出现了几个bv号，列出了顾何出境的那几期视频。
男人按下暂停，每一期，他都看了无数遍。
顾何第一次出境是在她们大三时候，那时候【一只小元苑】这个账号还没有大火，张元苑也没找到做视频的方向。她们拍的是大学路一家甜品店的探店视频，那期视频，为了点击率，她们逼着自己一共吃了五十个泡芙……
第二次就是那个让张元苑涨粉几十万的毕业vlog，在那个vlog里，张元苑和顾何做了任何F大毕业生都会打卡留念做的事情：在诞希楼顶楼看风景，跨越一整个城市去江张校区的食堂吃饭，去医学部的鬼楼地下室拍照……
在那个视频里，她们还做了一件事，就是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搬了个梯.子跑到F大正门伟人像那儿，给毛爷爷戴上了一条顾何亲手织的红色围巾，说是多谢他这四年来的照顾。
虽然第二天围巾就被学校保安给拿下来了，但张元苑就靠着这个温暖可爱的女孩子气行为彻底火了。
本科毕业后，张元苑选择出国深造，顾何选择国内读研。于是后面的视频里，顾何就渐渐地出现越来越少了，很多时候只有剪影和零碎镜头，当作她其他视频主题的陪衬。
男人整理好情绪，喝完了橙汁，他撕开三明治包装，将冰冷的面包送入口中，又按下了播放。
张元苑暂停的动作就又鲜活起来，语气里带着雀跃。“说什么也要回来的原因就是——”她晃着顾何，“我旁边这位姑娘要！结！婚！了！”
画面外，冰冷的面包像是要把男人的牙齿冻掉，他咽不下去，连咀嚼也变得机械凝滞。
顾何轻和的声音就从客厅高处的音响中传来，她重复说着喜事，面上却没什么喜色。
“是啊，我要结婚了。”
话音刚落，视频便又转了场，正中央写了两个大字：韶城。
视频里是一家婚纱店，张元苑已经换好了伴娘服，介绍着自己初到韶城对这座南方小城的印象。哗啦一声，门帘被拉开，张元苑夸张地哇了一声，甚至还小声说了句卧槽。
是穿新娘服的顾何，她的头发被挽了个髻，低低地盘在脑后；礼服是低胸收腰款式的，她的腰便显得更细，似乎用男人双手就能握住似的。
弹幕此时全是哇哇哇哇……
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小阿何，美得不可方物；
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小阿何，要嫁给别人了。
张元苑小心翼翼地把顾何牵出来，手里拿着的是两位新人的请帖。
她没有将请帖对焦，新郎新娘的名字都模模糊糊的；站在一边的店员不停地用粤语称赞新娘伴娘的外貌。张元苑听不懂，顾何就贴心地在一旁翻译。
“但其实，我并不是韶城本地人。”等店员走了，顾何悄悄告诉张元苑，“是高中时候才学会的。”
“我很笨，是有个人一字一句教我的。”顾何进一步说。
视频里的张元苑只嗯了一下，然后飙了一串吴语，问顾何听懂了没，顾何自然是摇头。
“我教你一句，唔欢喜侬，就是……”张元苑照着顾何的语调，“就是黑凤梨的意思。”
“唔，欢，喜，侬。”顾何于是对着镜头，婴儿学舌般地模仿。
张元苑笑着说了句很标准，然后问她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单身party要办一个吗？
顾何微微摇头，没有看元苑，对着镜头说：“那天十点，我想先去趟冰场溜冰，你会来吧。”
就好像，是在问他似的。
镜头外的男人望着屏幕上的她，缄默不语。
“当然啦！”然后是张元苑的回答。
Vlog进行到这里已经到了尾声，张元苑一个人说着结语，说这周六，也就是11月26日，就是阿何的婚礼，到时候再考虑要不要给大家录一些婚礼上的素材，顺便整一个韶城吃吃喝喝vlog。
“最后还希望观众大老爷们点个赞，一键三连，就当随份子钱了……”画面中张元苑抓乖卖巧的样子渐渐隐去，男人关了电视，整个房间又顷刻陷入一片黑暗的死寂中。
茶几上零乱躺着很多或完整或未开封的药片，男人随手扒了两颗，橙汁已经喝完了，他就生吞下去。
他又从裤兜掏出那条薄荷糖，拆了包装拿了一颗放进口中，熟悉的直冒天灵盖的清醒感，却激得他无法思考。
男人只吃了一颗，霍地一下，就将剩下的全部丢到了垃圾桶。
☆、Chapter 68
Chapter 68
11月26日，下午三点，韶城市百货商场地下一层，大零溜冰场。
顾何只涂了口红，甚至眉都没画，在天井上注视着商场大门进来的每个人。
“都等了六个小时了，不累啊？”张元苑递给她一杯奶茶，“他不会来了。”
顾何尴尬地笑笑，接过元苑手上那杯奶茶，婚礼就要开始了，她再不去就要赶不上新郎接新娘了。
“还是谢谢你元苑，愿意冒着骗你几百万粉丝的风险陪我做戏。”
今天顾何确实要参加一场婚礼，但主角并不是自己。
张元苑哂笑了一声：“阿何，大学军训那会儿我就跟你说过吧，叫你不要跟军人谈恋爱，你非谈，现在可倒好，沈澈人间蒸发都五年多了吧。”
“他没有人间蒸发。”顾何想起什么，啜了口奶茶，“是我把他弄丢了。”
张元苑撇撇嘴，她一贯是精明爽快的性格，谈恋爱永远只注重当下的感受，男朋友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自然无法体会明白顾何。她的手随意地伸到护栏外，看着冰面上衣袂飞扬的孩子们，玩笑道：“要我说，你做戏就该做全，狠点心，别扭扭捏捏的，就该对着镜头告诉沈澈，‘欢迎你来参加我和杨晔的婚礼’，我不信他听了不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