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8……3，2，1。点火！”
他压低了帽子闭上眼。按照流程，再然后，控制大厅的广播就应该又忙碌喧嚣起来——
他们会说：“文西，光学雷达跟踪正常；文西，遥测信号正常；文西，卫星正常；文西，飞行正常。”
在沈澈的脑海里，此时火箭应该会发出淡蓝的火焰与橙色的辉光，然后随着扑面而来的轰鸣声①，成为一颗火种，将人类带向更远的宇宙未来。
……
人类，终于也终归要离开自己的摇篮。
但此刻没有广播，甚至都没有人说话。
沈澈睁了眼，那个本应已升空加速逃逸的大胖小子，此刻还停留在发射场的塔架上，笼罩在一片黄红色的烟雾中，岿然不动。
“糟了。”他暗叫不好，话音刚落就听见洞夭颤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关机！紧急断电！”
“先锋！”洞夭在对讲机里大喊。
“先锋到！”
“确实断电了吗？”
“箭上已经断电，现在地面系统没断。②”
“必须要断！”话筒前的洞夭和最后一排的沈澈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出这四个字。
“起飞信号已经给出了，”沈澈短促有力地向郭伟杰解释，“不断电二级推进器会点火。”
火箭的推进器共分为三级，层层递进，现在怕就怕一级没有点火成功，但是计算机程序已经开算，导致二级自动点火。二级一旦点着，整个发射场都有可能爆炸。
等待二级推进器关闭的过程中，整个控制台聚拢了一堆人，一些开始拿纸演算，另一些人则在计算机上键入程序和命令。洞夭忘了关话筒，他无意识的问句便从广播中流出：“得有个人亲自去看看……”
沈澈和郭伟杰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听见一句嘹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
“中国人民解放军总装备部第27试验训练基地，63790部队。”
“火箭军，上尉，沈澈。”
“地面战略部队，中尉，郭伟杰。”
“请求出列！”
*
文西卫星中心的发塔架下，CX四号甲型火箭的导流槽盖板已经全部打开，方圆几里都弥漫着黄红色烟雾，散发出呛人的气味。
“沈澈，我有点不能呼吸。”另一头，郭伟杰的声音有些虚。
沈澈没说话，隔着厚厚的防护服给他做了手势，率先登上了被发动机火焰喷射过的一级平台。
脚下是几十米深的的导流槽，沈澈的脚步每一步都踩得有些不稳。甫一进来，他就感到一阵又一阵灼热，连换气也变得短促。他此刻的任务是把火箭的四根固定螺杆重新上好，以防火箭倾倒。等到他爬上了架子，才发现有四根有三根都错了位。
因为火箭发射时的后坐力太大，螺钉没有办法插进去。沈澈当即决定用铁丝来固定。郭伟杰强忍着不适也进了导流槽。大约过了四十分钟，两个汉子才把四根螺杆重新上好。
此时的火箭上仍然绑着四百多吨燃料，发射架不是能久留的地方。沈澈又打开对讲机，向洞夭报告进度——
“洞夭洞夭，这里是发射手沈澈，目前，我们已经完成螺杆固定工作，请求气象站返回天气数据，汇报完毕。”
那边还没回信，沈澈率先爬出了导流槽，郭伟杰坐在导流槽旁的铁架上，正要松一口气，就发现沈澈怪异地盯着二级推进器的某处。
推进器上方的分离弹簧和分离导管紧急进出口，正在突突地不断连续地冒出气体。几滴雨滴落在沈澈护目镜上，他丢了手上多余的钢丝，转身几步就上架子上拉下郭伟杰。
“跑！”他大喊。
四氧化二氮遇水会变成稀硝酸，他们身上这件防护服已经在剧毒环境下暴露了几个小时，早就超过了防护时限，现在二级推进器里的燃料还在泄，他们再在这里多待一秒都有可能遭遇爆炸。
雨越下越大了，雨点打在沈澈身上就仿佛腐蚀出一个洞。他打开对讲机，道：“洞夭洞夭，叫紧急救援队不要过来，二级推进器正在……”
话音未落，就听见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掀翻沈澈的耳膜，郭伟杰就在他前面几步的位置。第二声爆炸传来的时候，那一瞬间，沈澈放弃思考，直扑在郭伟杰身上。
危急之中，是他用身体护住了郭伟杰。“沈澈！”郭伟杰从地上挣扎爬起，两人身上的防护服都已经变成条状，郭伟杰自己脸上还剩一张面罩，而沈澈整个背部暴露在这稀硝酸雨中，七窍都流出血来。
郭伟杰的嘴巴翕张着，应该是在说着什么，但沈澈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跑，快跑……”他想说这几个字，也不知伟杰有没有听到。
阖上眼睛那一刹那，他只遗留下最后一丝感官：
他看见她乌黑的发，点漆的眼。
他闻见她身上奶糖般的甜香。
他听见她高山流水般的琵琶声。
……
很累了，累到想就这么一了百了地睡了，却又在混沌中听到他心尖上的小姑娘在说话。
颤抖地、却还是恒久的那般温柔。
——“阿澈，你要活着！”
……
尾注：
①有参考，参考自长征五号遥二箭发射实践十八号卫星失利央视现场直播三小时完整版，2017.07.02，bilibili BV15K4y1s75h
②有参考，参考自央视探索发现纪录片，《风雨探月港》，2016.08.27，bilibili，BV1js41167ZV
作者有话要说：63790是真实番号，不妥可改。
发这章的时候，正好知道长征八号因为天气原因推迟发射的消息。
祝福长征八号一切顺利，期盼光霁月明，航天工作者平安顺遂。
☆、Chapter 67
Chapter 67
某年初春，月球车玉兔发了一条微博：【嗨！我躲好了！你们可以来找我了！】；
某年盛夏，月球车玉兔正式退役，成为了全宇宙看过最多星星的兔子；
某年深秋，地球上的棉花种子被带到月球，在荒芜的广寒宫长出了嫩芽。
……
某年初冬。
S市。
华灯初上，今天的风很有些大，是长江流域典型的湿冷天气了。身着驼色风衣的男人走进一家全家便利店，甫一进门，门口就响起‘噔噔噔蹬’的欢迎音乐。他异常神速，到冷柜里挑了几样东西就到柜台结账。
身穿蓝绿制服的店员“滴滴”几声，把商品扫好：“厚蛋三明治，味全橙汁，请问需要加热吗？”
“不用。”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清澈，拿出手机出示付款码。
店员敲了个回车：“一共是十九元。先生有没有全家会员呢？我们现在加五元可以换购halls薄荷糖，加十元可以换购lays山药片，加二十元可以……”
男人侧对着店员，耐心地把话全部听完。“没有会员，那就都换购吧。”他总是这样回答。
“哎！”店员喜笑颜开，她今年秋天从家乡小城到S市闯荡，在这家便利店工作三个月了，每到傍晚总能遇到这位先生。
起伏完美的鼻梁，有棱有角的侧脸，人又随和，这样的帅哥，即使只是几句平平无奇的对话，都能让她一整晚激动满足。
“先生薄荷糖要哪种口味？”店员小姑娘问。
男人身子向她倾斜了一些，然后目光又投入到柜台下方，他顿了一下。“黑色那款吧。”然后说。
滴滴两声，店员扫好换购商品，奉上塑料袋，男人道了谢走出门外。
又是‘噔噔噔蹬’的音乐，伴着店员‘欢迎下次光临’的话语，飘散在门外灯红柳绿的街道。
“明天，后天，大后天，真希望他一直来就好了……”小姑娘这样想着，目送着男人消失在路的尽头。
泰光路，离便利店不远的御龙湾公寓，顶层。
男人拿钥匙开了门，利落地脱下风衣穿上拖鞋。这是一间不大的两居室房子，男人在半年前买下这套房子，那时候中介跟他说，这套房子是极好的笋盘，地理位置绝佳，地铁、商场都在五分钟脚程以内。他不置可否，只问了一个问题。
“从这里能看到诞希楼吗？”
“能，当然能。”中介当时有点懵，但反应极快地把他往阳台处牵，“您过来看看……”
男人没有动。“那就这套吧。全款，明天入住。”他说。
然而他入住第一天就把客厅阳台封死，从未向外望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