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卧房她只在成婚那夜住了一晚,其余时候,不过是匆匆往来。
直到此时,林惊琼才第一次看清楚这屋子。
“这张床真是又大又舒服啊。”她由衷地赞叹道。
二娘子不明所以然,只微笑附和。
“大公子现下在哪里?”林惊琼伸个懒腰又问。
“大公子先前一直在这儿陪着少夫人,刚刚离开。” 张娘子答道。
一直在么,为何她没察觉到。以她的功力,便是沉睡身边有人也会察觉到的。想来是睡的太沉了,又未曾对他设防。林惊琼便想。
“王府的五小姐微微郡主带着王妃娘家的姑娘名夏臻的过来了,如今与大公子在花厅叙话。” 张娘子又道。
林惊琼到现在还没见过除越王越王妃外秦卫的其他亲人。以前是不在意,现下却有些好奇了。
“我去悄悄看一眼。”她说着爬起来整理衣着。
片刻之后她透过一扇花窗张望,只见秦卫背对着自己的背影。秦卫那边,远远隔了一张楠木架镶玉石圆桌,立了两个少女,给秦卫挡着看不到真容。
“大哥哥,你看臻姐姐这幅字是不是有你的三分神似了。”此时矮一点的那个少女拿了一副字展给秦卫看。
“嗯,有。”秦卫言简意赅地道。
少女见秦卫这般冷淡,放下字,到秦卫身边摇了他胳膊道:“大哥哥臻姐姐这么喜欢你的字,你就写一幅送她么,马上就是臻姐姐十八岁生日了,这是个大生日……”
“既是大生日,一幅字未免太轻,届时我自会叫人备重礼相赠。”秦卫还是那么冷冷清清地道。
“好了微微,能得表哥指点一二我于愿已足。”另那个个子高一点的少女也走过来拉住她:“表哥政务繁忙,我们别烦他了。”
想来这个个子矮的,便是秦卫最小的妹妹秦微,高的则是他们表姐妹夏臻了。
林惊琼原想看一眼就走的,然此时看清了她们容貌,她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怪异之感。
这两个少女的容貌,与她自己,颇有些相似之处。
尤其是那夏臻,身段高挑,眉眼艳丽,格外的像。
其实细看,还是很不相同的,尤其是气质上,夏臻是标准的高门贵女那种高贵端庄,和林惊琼的潇洒俊逸南辕北辙。
可是咋一看,轮廓还是很像的。
再加上她华裳迤逦,举止婉约,施施然拿了那书卷走动……
林惊琼脑中浮现早上在秦卫书房看到的画上美人。
自己从没穿过那样华裳,做那些妖妖娆娆之举。
她才是,她的一举一动,她的衣着装饰,一一和画上重合!
林惊琼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回了卧房。
这就有意思了。她坐在床上,双手捧脸,脑海里还不停浮现那些画上美人,还有夏臻。
她忽然发现,自己对秦卫的了解太少了,少的接近空白。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张韩二娘子见她这般,忧心地问。
这位少夫人来了这些时日,好不容易今日露了个笑脸,如何转瞬又一如往日?莫不是刚才花厅去的不妥?可她们也跟着了也看着了,大公子一如往日对表姑娘退避三舍啊……
两人对视一眼,有了主意。
“少夫人,少夫人没什么女装,大公子吩咐府中绣娘给少夫人做了几身,”她俩抬来一个箱子:“少夫人看看,可还喜欢?”
“以后再说吧。”林惊琼摆摆手。
“少夫人看看吧,若是不喜欢,让她们再去改。”她们已然打开箱子,把衣服一件件拿到她面前。
林惊琼不忍拂她们好意,勉强抬眼看看。
看一眼,又一眼:咦,好生眼熟?
好像那画中美人的衣服啊?!
☆、图纸
林惊琼拿过一件来细看。这件烟灰葡萄纹窄袖上衣,不正是那画上摘花美人穿的吗。林惊琼的记性很好,画上这葡萄纹的纹路绘制的仔仔细细清晰明了,与眼前一模一样。还有外罩的一件浅黛色纱衣,袖口坠的一圈水滴样黛色琥珀也一如画中。
再看其他衣服,水碧配石褐那套是美人出行时穿的,秋橙配湖蓝那套是美人看书时穿的,大绿赤金纹那套是美人与宴时穿的,银朱配胭脂那套是美人骑马时穿的……那些画中的每一套衣服,都化作实物出现在面前。且用料华贵,纹饰加了珠宝点缀,比画还要再美上三分。
林惊琼疑惑皱眉:为什么要自己打扮成他表妹模样,他直接把正主留在身边不好么。
“看,这样式多别致,外面可是没有的,”韩娘子见她面上丝毫不见欢喜,不禁出言劝道:“少夫人试试看吧。”
“以后吧,”林惊琼把衣服扔开,拔腿往外走:“眼下还有事。”
“什么事啊?”秦卫恰回来了,迎面撞上。
林惊琼眨眨眼压下心中情绪,从容看他道:“才想起来我们金州兄弟是今日离朝,末将却是睡过去把事儿全忘了。这便想赶紧赶去看看,说不定他们还在等着末将没走呢。”
“我已打发罗宁去和他们说过,你有事不能去给他们践行,他们不到中午便已起行了。”秦卫答道:“想来你也不会纠结这临别一面吧。”
“劳卫相费心安排。”林惊琼颔首称谢。
“新作的衣裳,试了吗,可喜欢?”秦卫已然看到里面一屋子衣裳,眼波闪动,含笑问她。
“衣裳自然是好,只是不太适合末将。”林惊琼直截了当地道:“末将又不是寻常女子,素来不喜浓妆艳饰。这些衣裳,谁喜欢送给谁吧。”
“不喜欢吗。”秦卫垂了眼眸:“那便罢了。”
“卫相如无事,末将先告退回趟林府。”林惊琼转身离去。
回了林府,花园里正热闹着。地上已挖出数个大小不等的洞,仆役们正把从别处挪来根部包着土的花木往里面移植。
罗宁负手在一边盯着。见她来了忙上前迎了,又解释道:“先前主公吩咐说这院子里花木稀少普通了些,这几日寻了些好的来种上。”
林惊琼隐约想起第一日来的时候秦卫似是说过这样话,便默不作声点点头,继续走她的。
罗宁做事惯来细致周到,忙从袖中掏出一张图纸展开,追着给林惊琼看:“主公亲自安排的,这边是玉兰,海棠,这一片是芍药……”
图纸上精细描绘了小小花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林惊琼扫了一眼,目光凝定于图上标注的文字。这字她早上才仔细看过,熟悉的很:“这难不成是卫相亲笔画的?”
“是。”罗宁答道:“主公博学多识,于造园造景亦精通一二。时常亲自画了图纸,交代咱们去布置。”
“哦。”林惊琼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道:“那就好好种……”
她的话戛然而止。
她又想起那些画那些衣裳,如有神助、骤然明了:那不是画,是图纸,衣裳的图纸。自然画的那人也不是夏臻,是她自己——那是秦卫亲手给她画的衣服样子!
林惊琼用力咽下一口口水,只觉如咽下一口蜜糖也似。
她猛地转身往密道跑去。
“诶,君侯,何事这般着急忙慌啊?”罗宁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差点踩空。
着急忙慌……啊,是了,自己现下这心里,是过急,过慌了。林惊琼骤然又停下了脚步。
自己这情绪完全给他牵着走啊。
这样不好,也不对。
自己数个时辰前还在不忿他的种种隐瞒、不告而别、不肯相认、不肯坦诚,着意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转眼为着这么几件衣裳,就自乱阵脚了?
千万要沉住气,林惊琼告诉自己。
可是那些衣裳真的很好看啊,当真送别人了怎么办?那么精致的衣裳,每一处都是他耗费心血为自己想出来的,穿在别人身上,如何能忍!
林惊琼又奔跑起来。
卧房里已空无一人。秦卫与张韩二位娘子都不在了。
林惊琼出去找了人问,道是张韩二人去厨房了。
她急急往厨房而去,推门而入之时,便见张娘子蹲在灶下,毫不迟疑地把那些华光潋滟的衣裳往火光腾腾的灶里塞。
“慢着!”林惊琼一个跨步过去抓了回来。
好险好险。她心疼地抖开查看,还好,只是略沾了点灰,并未烧到。
“少夫人不是回那边么,如何来这里了?” 张娘子问她:“这些衣裳少夫人既然不喜,奴婢正要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