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没来得及走进社会,躺在温馨舒适的生活圈,以为世间人物都和自己当下目视的一切一般枯燥没心机。以为自己比旁人多生出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做任何事都能瞒天过海,再不济,还有“年龄小”可以做挡箭牌,一路为他们保驾护航。他们是最逍遥的群体。
白昼的阳光被乌云阻挡,天空骤然变得黢黑一团,雷电在云雾中翻腾,像一条随时会打喷嚏的巨龙,动辄能冲破天际,搅个地覆天翻。暴雨迟迟未下,只有隐隐的雷鸣给人们示警。
叮叮踩着影子敲响了朱晨凯的家门。
根据资料显示,朱晨凯的父母在他十三岁时因车祸去世,此后朱晨凯一直跟随舅舅一家生活,然而他的舅舅家境也并不是很富裕,多出一个孩子要养无疑是件艰难的事情,他因此不被这家人善待,十五岁的时候就搬回了父母留下来的老房子,偶尔接受亲戚们的接济。
学校里没有找到朱晨凯的身影,叮叮在他家门口敲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开,倒是隔壁的住户听到动静出来查看。隔壁那户住的是位老婆婆,年纪很大了,头发花白一片,牙齿掉了一排,耳力却很是不错。年迈并不能阻止一个人狂热的八卦之心,她也不担心外面的来人是好是坏。
老婆婆打开里间的门,隔着锁链探出头,“小伙子,找人哪?”
叮叮下意识摸了摸脑袋,转而想起自己已经不是昔日那个葬爱少年,连着笑出一对酒窝:“奶奶你好啊!我想找一下501住的那个男孩儿,叫朱晨凯,您认识吗?”
“朱晨凯?小凯啊?”
“对对,就是他。您认识他吗?”
“这孩子,很少和我们邻居说话,每天上下学都直接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出来。哎……可怜的娃。”
她开始从朱晨凯父母那辈的旧事开始回忆,讲他们相识相爱,落户于此,再到后来生了孩子云云,“你找他有啥事?和老婆子说道说道?”
叮叮打着哈哈,只说自己是他的同学,找他问点题。好不容易让寂寞久了忍不住闲聊的老太太闭了嘴,他又继续回到朱晨凯家门前站好。
须臾,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谢珹发来了消息,他一看内容,立马不再犹豫地掏出工具,几下便打开了门上那个老旧的锁。
两室一厅的房屋,不算特别整洁,符合普通的独居男孩的形象。书架上排放着漫画,也有动漫人物的海报筒东倒西歪地杵着;餐桌上堆着许多个泡面盒子,汤汁凝固程度彰显着不同的时间点,苍蝇嗡嗡嗡地飞,显然在这里找到了“如家”酒店一般宾至如归的归属感。
朱晨凯的房间在客厅一侧的第一间,推门进去,那天地与客厅内部又完全不同。叮叮惊诧地看着桌面抵靠着的那堵墙,上面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有的清晰,有的模糊,红色记号笔在上面画着看不懂意思的文字。
他走近一看,那些画圈的照片里面多半拍的是温妍,有她上学路上的背影图,有她在小卖部买东西时的抓拍,甚至她在食堂吃饭时的样子也被拍在照片里。除了这些,那些打着大红色叉叉的相片里的主角,则分别是裴青青、刘心怡、秦悦,还有……贺隐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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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珹看了眼时间,接着问:“你是怎么杀的裴青青?”
“很久之前刘心怡用我的手机登陆过她的q/q,一直没退出,我偶然发现了这点,于是就以她的名义约了裴青青在六月二号那天早上到启正楼去。她问我有什么事,我只需要说是商量新的欺负‘温妍’的法子,她就信了,兴致勃勃地一早到那里等。”
温妍说时话语中夹杂了许多快意的情绪:“她说我眼睛勾引人,我就挖了她的眼睛,她说我巧言令色,说我背地中伤别人,我就割了她的舌头,割掉她的嘴唇。她说我丑,我当然要让她更难看。她最喜欢揪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水里按,那我只好把她的头发一把一把地拔光了。”
钟愈问道:“她的右手拇指去哪了?还有你为什么也要砍掉秦悦的拇指?”
温妍有些恍惚,神情诡异地说道:“这是她们打字的手指啊,她们用这个指头编织了多少难听的话,把这些下流的虚假言语发到网上,在所有人面前抹黑我……我真是记不清楚有多少回了。所以我当然要把他们的手指砍下来留着做点纪念,等我死了之后一起火化,就当她们给我陪葬吧。”
她低着头冷静了很久,又好像恢复了清明的神志,她抬头看向钟愈,语气里有惶惑有期许,“警官,你之前说,贺隐帆他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钟愈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
温妍舔了舔发白的唇瓣,苦笑了一声,也许是不想轻易推翻自己努力维系那么久的美满爱情,她又说:“可无论如何,我喜欢他是真的,愿意为他承受一些压力也是真的,我没有多后悔。”她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我写了遗书,里面有一些属意让他看到的内容,我知道你们能找到。”
“警官,我想拜托你,那封遗书……就没有让他看到的必要了。”
钟愈深深地注视着她,半晌,她道:“好。”
谢珹将温妍从审讯椅上放下来,她在两名警员一左一右的带领下往走廊的尽头走去。今天天气不好,隔着玻璃也只能看到层叠的阴暗。她停住了步子,眯着眼睛看向窗外,丝毫不介意这黯淡的、没有光芒和温暖的天际,甚至露出一丝淡淡的、解脱一般的笑意。
终于可以不用夜夜从噩梦中惊醒,不用忍受那些数不清的怨毒目光,不用再在黢黑中踽踽独行了。
刘沛和助理咚咚在温妍的家里找到了作案的刀锤以及裴青青缺失的手指,放在她桌面上的很显眼的遗书也被一同带了回来。
谢珹带了钟愈一起去物证科。温妍的遗书不长,零零散散地写着一些琐碎的事情,没有怎么写自己的心情,只是说希望父母家人不要难过。在遗书的最后,她说对不起贺隐帆,没能坚强地和他继续走下去,违背了自己曾经对他许下的关于未来的承诺。
钟愈看完时,眼睛已经红了一圈了。她想要抬头让眼泪不流出来,却正巧撞进了谢珹的眼睛里。
对方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漂亮眼睛里难以掩饰地透出一丝不解和嘲弄,似乎在对她与杀人犯共情一事感到分外地可笑,又好像所有人在他眼里都只是粒芥子,没什么善恶高低之分,淡薄得透彻。
然而最终他还是拾起了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人性来,掏出了他那个鲜少离手的打火机给钟愈:“随你怎么处理,我就当没看见。”
钟愈被他跨物种的类人行为震惊到了,怀疑地望了他一眼:“真的……可以吗?”
谢珹有些不耐烦:“磨叽什么?趁我没反悔赶紧想干嘛干嘛去。”
钟愈诚心道了声谢,点燃打火机,那张记录着一个少女短暂而悲厄的生命中仅有的温情的信笺逐渐化成了灰烬,最后在小小的烟灰缸里被埋葬。火苗跳跃着沉寂下来,慢慢熄灭,只余下一缕飘忽的白烟。
她正要开口,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
叮叮说话语气有些急,“在朱晨凯家里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不过我看到了另一些东西。”
谢珹暂时停下预备调侃钟愈的言语,正色问道:“你别急,慢慢说。”
“我先是在他房间看到了满墙的照片,有的人被画了圈,有些画的是叉,画叉的那些人差不多都死了,比如刘心怡和裴青青,而且秦悦也在照片上,除此以外,我还看到了……贺隐帆。”
谢珹眉头一皱:“贺隐帆?他不是和朱晨凯是好兄弟吗?”
叮叮:“就是说啊!”
“那画圈的那个人是谁?”
“温妍。”
谢珹和钟愈相视一眼,钟愈道:“朱晨凯原先和我们交流的时候,言语上看似在为没能追求到裴青青的贺隐帆打抱不平,实则两边的人在他话里都被贬低着——贺隐帆,除了学习好点长相好点,不过是个原生家庭差劲的穷小子。裴青青,尽管人缘好朋友多,却也爱好哗众取宠曲意逢迎,甚至拜金虚伪。”
“这两个人在他嘴里都几乎不占优点,余下的那些人他也说了,但多少都带有鄙视、看不起的口气。唯有一个人不在被他轻视的行列,那就是温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