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疾(59)

回程的马车上,伶俜思忖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试探问:“我听说你舅舅在宁夏纳了一房侧室,可有此事?”

沈鸣点头,笑了笑道:“我也是年初接到信,才知道的此事,去年才纳进门的。我舅母去世多年,这些年他先是在浙江剿倭寇,后来又在西北跟鞑子打仗,一直无心个人的事,如今纳了侧室,也算是件好事。”

果然还是这样,虽然她不知上辈子,苏凛打败仗真的是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还是遭人陷害。但可以肯定是,这个侧室就是祸害的引子。

她想了想,又试探问:“你跟你舅舅关系如何?”

想着他从小在寺庙里长大,兴许和舅舅也并不亲近,若是这样倒还好。

沈鸣抿唇想了想,笑着道:“你也知我在寺庙里长大,对父亲几乎没有概念。那些年舅舅在浙江任总兵,每年都会到寺庙里陪我一段时间,给我讲学,指导我书写作画。他虽然只是舅舅,对我来说,却是有如父亲一般的存在。”

他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不紧不慢娓娓道来,那话语中都是显而易见的温情。

伶俜忽然眼眶就有些湿润,因为她知道,虽然自己勉强阻止了表姐的悲剧,但是对于他的舅舅,却是无能无力。

马车路过一处颠簸,伶俜狠狠震一下,干脆顺势半跪在地上,俯趴在他的膝头,小声道:“世子,人生难免有悲欢离合,我们以后都可能会遇到,但是再坏的事情,也都会过去的。”

沈鸣微微有些愕然,在他眼中,伶俜就是个十三岁不到的小姑娘,忽然说出这样老成的话,让他心中莫名有些一紧,不由得伸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你说得对。”

可是伶俜却没办法说出你舅舅马上会打败仗被押解进京处斩的话。就算他相信自己的话,又有何用?

他阻住不了那场败仗,自然也阻止不了皇上问斩苏凛的决心。她只祈求着,这辈子已经改变了那么多,那这件事就一并在不知不觉中变了罢。

因着沈锦大婚将近,整个府中都洋溢着喜事的氛围,伶俜再如何忧心忡忡自己无力改变的事,也多少被这样的气氛感染。表姐是个没心没肺的,韩子临的事,虽然想起来心有余悸,但到底算是有惊无险,如今听说叶罗儿也伤病痊愈,跟在四皇子身边唱戏,也算是放了心。

大婚是在四月的第二天,按着常俗,头天是发嫁妆的日子。

锣鼓响亮,十里红妆。

从济宁侯府到荣亲王府,一百二十台嫁妆,浩浩荡荡的一队,仿佛是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红木家具,丝绸锦帛,朱漆髹金,流光溢彩,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一应俱全。京中百姓看热闹,听说过内情的,无一不感叹,济宁侯府嫁的是庶女,可这阵仗,恐怕一般的世家嫡女都只得望尘莫及。

侯府一众人站在府中正门,看着嫁妆队伍蜿蜒而出,连吃斋念佛多年,心如止水的宁氏,眼睛里也涌出了喜悦的泪水。为人母亲的,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女儿风光出嫁。

伶俜体会不到做母亲的感觉,但却能体会这种劫后余生的欣喜和释然。她站在姨母旁边,想到上辈子还没来得及出嫁的表姐,这一世终于成了新娘,虽然未来的路谁也不知道,但总该是一个好的开始,总该是让人期待着的。

待队伍在锣鼓唢呐声中渐渐走远,安氏领着两个孩子上前,朝宁氏笑道:“恭喜宁姐姐,绫罗嫁入高门,又是这般风光,您也这辈子也算是值了。若是宝珠过两年出嫁,能有这一半风光,妹妹也就心满意足了。”

宁氏微微笑道:“侯爷向来待子女都是一样,妹妹就不用担心了。”

虽是笑着的,但她声音却有些不着痕迹的凉意。

安氏又道:“上回韩家那杀千刀的上门闹事,说绫罗私养戏子,真是差点让我吓坏。好在是虚惊一场,原来绫罗只是给世子爷提供宅子。”

宁氏道:“确实是虚惊一场,绫罗平日里是胆大妄为了些,但这种事定然是干不出的。妹妹就不用担心了,她就是心思简单单纯,难免被人利用了。”

安氏叹了口气:“也是,世子爷有那嗜好,自个儿找地儿就好,差点就害了绫罗。”

一旁的伶俜听她编排沈鸣,那就有些不乐意了,轻笑一声道:“安姨娘这样说我就不爱听了,世子爷分明就只是看不过意那位叶公子被韩子临那渣滓虐待,出手相助罢了,怎的就是你口中说得这般了?我可算知道世子的名声为何不好,原来是有姨娘这样的嘴,所谓众口铄金,大概就是这样罢,好在世子不靠名声吃饭。”

安氏哪能受得了被个小丫头噎,阴阳怪气地反诘:“小夫人可别千万莫冤枉我,世子爷是甚么人,又不是我一张嘴说出来的,明眼人都看着呢,小夫人年纪小,但也早些擦亮眼睛。”

伶俜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定定盯着她:“我是该擦亮眼睛了,可别像表姐一样,差点被人害了。”

她的眼神太犀利,虽然只是个十三岁未到的孩子,却还是让安氏狠狠一震,不自觉别开她的注视,拉着沈碧道:“宝珠,热闹看完了,咱们回去。”

沈碧朝伶俜冷冷看了一眼,一把拉起默默站在一旁的沈朗,随着母亲离开了。

看着人走远,宁氏才开口道:“十一,如今绫罗平平安安嫁了出去,不管安氏做过甚么,都跟你没关系,你在这府中过自己的日子就行,日后世子开了府,你们出去单过,没有人会打搅你们。”

这是姨母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郑重其事,好像没有将她当成一个孩子。伶俜有些愕然地看向她。宁氏仍旧是面色无澜的样子,但这样的平静却不是因为从容持重,而是像一口死气沉沉的枯井一般。

她知道,那些事情,恐怕姨母早就猜到了七八分。

伶俜犹豫了片刻,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姨母。”

因为隔日就要出嫁,静欣苑几乎整夜灯火通明。天还未亮,屋子里就热闹起来,还在睡梦中的沈锦被喜婆唤醒,几个丫头拿着妆奁喜袍,开始给新娘子梳妆打扮。

伶俜自然也是不能再睡得。这一世能看到表姐安然出嫁,那种喜悦言语难以形容,只觉得心中都被塞了把糖一般。

沈锦不过及笄之年,正是人比花娇的年纪,凤冠霞帔的吉服是彩绣龙凤对襟大红袖衫、长裙迤逦、 彩绣云肩如雨后云霞映日,整个人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美娇娘。

远处有公鸡打鸣的声音响起,晨曦从窗棂子里透进来,伶俜坐在沈锦旁边,看着梳妆打扮完毕的少女,眼眶止不住发热。

沈锦觉察她的异状,转身握住她的小手:“十一,你是不是舍不得表姐?不打紧的,往后我会经常回来看你。”

伶俜噗嗤笑了一声:“嫁了人做了人家媳妇,哪里有常常往娘家跑的道理。你往后行事可要再谨慎些,凡事都和姐夫商量着。”

沈锦笑着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啥事跟个小大人一般了!”

伶俜心道自己两世为人,本来就不是孩子,但也只是在心中想想,面上只是微微地笑。

辰时刚到,迎亲队伍的敲锣打鼓声就远远而来,热闹哄哄的静欣苑中,沈锦流着眼泪给父母行了跪别礼,别说是宁氏,就是素来持重冷厉的沈瀚之,看着女儿即将出阁,眼眶也微微发红。

因着新娘子出门,脚不得沾地,要由娘家的兄长背着出门上花轿。可昨夜是朔日,正是沈鸣怪疾发作的日子,到了此时,还没见着他的身影,许是不会来了。

沈锦透过红盖头,有些期待地往外头看,沈瀚之却沉着声音道:“常进,你代替兄职背绫罗出去。”

常进作揖嗯了一声。沈锦微微有些失落地低下头。一旁的沈朗捋了捋袖子,走上前道:“长姐,我背你出去。”

他如今不过十一岁,比沈锦还矮了半个头,犹带着稚气的声音一出,本来女儿出阁临别的哀伤气氛,倒是少了不少,众人都是大笑。

沈朗被笑声闹了个红脸,声音小了几分,但语气却更加坚定:“我是长姐的弟弟,背她上轿子合情合理。”

连沈锦都被他逗笑。

沈朗的建议自是没被人当做一回事,常进走上前要背上沈锦时,忽然从外头走了进来一道颀长的身影。

蔚空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