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心在玉壶+番外(3)

“那些人是英雄,学校怎么可能用他们的墓碑当台阶,还放在厕所那儿。”叶芝不相信。

“你问冰哥哥,他也知道的。”邬玉志倔强地说。

叶芝没有问白冰晖,她不敢问他的,她将他当做自己的小主人。自行车拐上一片卵石滩,上下颠簸。邬玉志缩紧后背、直起身子,尖利的小下巴锁进白冰晖的肩胛骨里,抠得他生疼。你下去点,白冰晖抖动肩膀,不耐烦。我要掉下去了,邬玉志撇撇嘴。那你下来吧,跟着走一截。叶芝吩咐女儿。自行车载着白家少爷渐行渐远,邬家丫头在卵石滩上奔跑。化龙溪的波涛追逐着他们,为这场龟兔赛跑加油助威。

到了老师的琴室,邬玉志被安排在凳子上休息,她把琴袋递给叶芝,叶芝从里面掏出白冰晖的课本和笔记本,坐在老师的另一边,给白冰晖记课堂笔记。

白冰晖自带光环地走向钢琴,将乐谱从架上取下来,举重若轻摁下第一个键,惊艳四座。这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课本上说这是贝多芬夜遇盲女即兴为其演奏成就的惊世乐章。故事是杜撰的,但《月光奏鸣曲》动人却是真实的。老师说,音乐可以跟人的感情直接相连,这是绘画和其它艺术所不具有的。面对白冰晖的高超的琴技,老师也给不出更好的建议了,但这不够,一个十岁的孩童难以理解贝多芬乐曲里的深意。谱写这首乐曲时,贝多芬的听力出现了问题,耳聋初现端倪,身体的病痛还可以克服,而背叛的爱人则给他灵魂以毁灭性的打击。天道不公。生为天才,为何被夺异禀?找到了爱人,为何无法两情相悦?一个十岁的孩童咀嚼不出人生的千百般滋味,老师也解释不了矛盾重重的感情如何在琴键上将它们一一推开。老师甩着飘逸的长发,仿佛在理顺数以万计的烦恼丝,他抚摸着鹰钩鼻,一遍一遍刮着高挺的鼻梁,尽量使用孩童们能够理解的事物来表达乐曲的感情:就像你的心爱玩具被人抢走,你却无能为力。

白冰晖点点头,他记住了“毫无办法”四个字,想要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这种经历,可是毫无办法——这是他唯一的“毫无办法”。没能赶走邬家母女算不算呢?白冰晖摇摇头,这只是源于他的“慈悲”,并非无能。如果他下定狠心,他当然能甩掉她们,但他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

邬玉志顶着红扑扑的小脸坐上琴凳,因为个子不够,两条小腿在琴凳下左摇右晃,绞成一根麻花。当弹到不熟悉的地方时,她便吐出小舌头,老师完全不用关注她到底弹得怎么样,只要数一数她的小舌头吐出来多少次就知道了。

“你又不是小狗,吐什么舌头。”叶芝敏锐地发现了女儿的问题。

邬玉志嘻嘻一笑,还汪汪叫了两下。

白冰晖惊讶地瞪着她,这是要证明自己不仅傻,而且傻得冒泡?

傻得冒泡的邬玉志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其实是在表扬叶芝:“两个学生都弹得不错啊。”叶芝识趣的给老师捧场:“都是老师教得好。”

邬玉志趁热打铁:“那我可以登台?”她看向白冰晖,“跟冰哥哥一起参加晚会。”

“你的女儿很有志气啊。”老师向叶芝感慨。

叶芝摸着女儿的头,叹道:“可惜你弹得不够好啊。”

老师看了看叶芝,似正经似顽笑似鼓励似安慰:“弹不好不要紧的,关键肯努力。小玉,要是你能弹好《月光曲》的第一乐章,就让你去晚会。”

“千万别……”白冰晖探出身子、伸长手臂、抻起脖子、意图阻止,但他总是慢邬玉志一步。

邬玉志环视四周,抢过他未说完的话:“千万别放弃,我会的,冰哥哥!”

看来,离“铁匠铺”关门遥遥无期。

卵石在脚下发出喀啦喀啦的摩擦声,仿佛是大地的牙齿,如饕餮吞噬一切。尽管已经吃过晚饭,但三个人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叶芝咬咬牙,掏出一块钱,买了两串兰花干给了两个孩子。邬玉志跟在白冰晖身边,哧溜哧溜又咬又吸,像头野兽,嘴巴周围沾上一圈孜然粉,她伸长舌头,绕场一周,将这些香料扫荡进去。白冰晖顺着香干的纹理慢条斯理地撕下来,嘬起嘴巴当吸管,优雅地将路边摊不着痕迹地吞进肚子里,他抿了抿嘴唇,将嘴唇上的孜然粉清理干净。月光掩盖了他们之间的不同,让他们能在黑暗中短暂的相互欣赏。

“冰哥哥、冰哥哥,你会打水漂吗?”邬玉志兴奋地跑到化龙溪畔,回头挥手大声招呼白冰晖,“我爸爸教我的,你看!”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拿在手里掂量几下,回身便扫进河水里。飞翔的石块擦过湍流,仿佛老天爷的手指在拨弄琴弦,激起一片水花,大珠小珠落玉盘。邬玉志又叫又笑地跑回来,抱住雕塑般的白冰晖,脑袋顶蹭进他怀里。白冰晖被他蹭得好痒,伸手将她撕下来。

“冰哥哥,你试试。”邬玉志递给他一块她千挑万选的最佳石头,是这片河滩上最扁平的一块,爸爸说,越像刀片的石头越适合切水。

白冰晖试探着摆好姿势,将石块扔向河面。那石头并没有神力,咕咚一声直挺挺地落入河底。

“没关系,再来。”邬玉志借着月光在地上摸索,又递给他一块更好的。

白冰晖咬了咬嘴唇、架起双腿、扭转臀部、腰部发力,石头是扔得更远了,但还是没有长出翅膀。他沮丧地蹲下来,把头埋进阴影里,双手在河滩上乱摸。

“冰哥哥,我们再来。”邬玉志走过去安慰他。

白冰晖忽的站起来,抬头挺胸,双手往天上一撒,十几颗小石头从他的手掌心里射向天空,最后钻进河心,开出一片银色的浪花。“怎么样,是不是有很多水漂!”白冰晖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像极了黑暗里的一颗流星,调皮地划过天际。

叶芝咯咯咯地笑起来,捂着肚子提醒他们,该回家了。

不要不要……邬玉志嘟起小嘴,甩着小腿,在河滩上快乐的奔跑。

你忘记了,你答应老师要好好练习的。叶芝提醒她。

白冰晖扔下石头,走到自行车旁,他看了一眼犹豫不决的邬玉志,她正气呼呼、傻愣愣地往这边跟。他低头浅浅一笑,连自己也没有察觉。

Chapter 3

返回局机关的路并不像离开时那样顺遂。局机关建在郊外的一座大山上,要爬一段非常长且陡的坡才能到达。自行车的前轮刚触碰到坡底就泄了劲,迅速往一侧垮,叶芝连忙跳下来,撑住车把,保持平衡。她伸长手臂,撅起屁股,像一头犁地的老牛,推着自行车往山顶去。白冰晖抖了抖肩膀那颗沉重的脑袋,邬玉志已经熟睡。他感到后背有一丝凉意,瞬间想到那条长长的、透明的“果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个趔趄跌下自行车。邬玉志被白冰晖勾带得倒向一侧,叶芝急了,不理快要掉下车的女儿,赶紧要求白冰晖重新坐回车上。

“我屁股疼了,下来走走。”白冰晖说。

“哦。”叶芝想了想,“那我明天做一个棉垫子装上吧。”

白冰晖并非需要一个棉垫子,但他找不出更好的理由。

叶芝像钢索一样在月光下紧绷扭动,好像这辆沉重的自行车就要把它拉断了。白冰晖不禁把手伸向后座,兜住快要坠落它们。叶芝感受到一股向上的推力,回过头来,看见白冰晖正扶着软体动物似的女儿,不禁感慨:“小冰,谢谢你。”

谢他什么?白冰晖不明白,他看向坡顶,一道月光静静地待在那儿,如水波荡漾,而他们正乘着一艘小帆船,像那段美好的月光驶去。这样的夜晚曾经有无数个,今后也会有无数个吧,但此时此刻此地,仍然令白冰晖想到了八个颇为不相符的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环视四周,空空荡荡的坡上,只有孤零枯瘦的长影子伴他们同行,但他并不觉得孤独,反而有一种安静的满足。邬玉志倚着他,而他也发现自己在倚着邬玉志、倚着邬玉志乘坐的自行车、倚着邬玉志乘坐的自行车前拉车的叶芝。

叶姨是不是抢了他的台词?

一辆桑塔纳迎面驶来,戳破了白冰晖的思想泡泡。一位打扮洋气的女人从桑塔纳里钻出来,回身又去接应别人。

“舒主任?”叶芝高声称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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