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时候,亲人之间的争吵仗着爱有恃无恐,不吵个天翻地覆,也要吵个强词夺理。三人闻声回头,林漫的冷静总算给这把旺火浇了盆冷水。
一看到他姐生气了,林昂闷了声,低着头捡起了地上扔着的书包,跟在林漫身后出了家门。
“你不能和爸那么说话。”上车后林漫侧身瞧着他,语气里是她少有的严肃,“我知道沟通很难,但爸已经在改变了,你得看到,你明白吗?”
见他点了头,林漫才启动了车,“安全带。”
现在这点儿第一节课都快下了,林漫开得快了些,“早饭吃了吗?”
“吃了。”没吃也说吃了。
“为什么打架?”
飘了眼林昂望着车窗外不吭声,林漫抿了抿嘴唇,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敲了几下,他不想说,林漫也不愿逼问,她向来尊重他的隐私。
到了校门口,林昂下了车,林漫看着他的背影还是有些不放心,打开车窗叫了他一句,“林昂!”
在炎日下,林昂回头。
“有什么都可以跟姐姐说喔。”林漫的胳膊弯折着架在车窗玻璃上,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望着他,“姐姐在呢。”
林昂边倒退着走,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谢了,靓女!”
说不上来那抹笑容的感觉,林漫恍惚之间觉得其中有种寂静的悲伤。
“下了二节课后去吃点东西啊!”她知道他肯定没吃早餐。
“知道了!”林昂转过身挥了挥手道别。
看着他进了校园,林漫才收去了笑容,她其实头痛欲裂,打开了车前面的储物兜,翻找到了止痛药,撕开要咽下时想起了陆斯回。
咽下去时,她想,还说没什么味道,明明苦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她闭着眼靠着座椅等药物起劲儿,十几分钟后,却依旧没有效果。
她大脑皮层有根神经,又涨又像被打了结缠住,整个大脑似被这根神经分裂成两半,疼得她倒抽一口气,白色粉末已再也无法给她安定。
“骗不了自己...”她喃喃地说了句。
骗得了别人,她骗不了自己,父亲给予她的压力不过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罢了,心牢的那把锁是她亲手为自己锁上。
手机叮叮响了两下,她睁开眼收到了夏颜的微信。
夏颜:怎么没来呀?
林漫:家里有点儿事儿。
夏颜:有需要帮忙的call我。
林漫正要回复,又收到夏颜的一条消息:那今晚的晚宴你来吗?台长宴请咱整个台,说要去晦气,借着名头庆祝他儿子杨修迹要去国外进修加发展了。
看到这条消息,林漫神色悒郁地将手机扔在了副驾驶座上,她心乱如麻,忧心惙惙。
过会儿又忿忿地将手机捞了回来,回复夏颜:去,给我发个地址。
她必须做点儿什么,林漫觉得自己现在必须得做点儿什么才行,她打了方向盘掉头去了一家美发店。
夜幕降临时,晚宴已人声鼎沸,台里和出版社数得上名儿的皆露脸捧场,宴会厅里杯光壶影,语笑喧阗,可谓热闹非凡。
斯回轻鹤夏颜他们三人聚一起饮着酒,夏颜看了眼时间,说道:“林漫应该到了呀。”
陆斯回向宴会厅门口瞥了一眼,继续一杯杯地饮酒,不言不语。
“可能堵车吧。”喧笑的人声几乎要盖过轻鹤的声音。
语罢,宴会厅厚重的柚木门被“嘭”一声推开。
太醒目了。
以至于声浪滔天的宴会厅在刹那间被熄了音,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宴会厅的门口。
“那是...林漫?”夏颜一下都没认出来,揉了揉眼睛。
人影绰绰,陆斯回凝视着不远处那个身着一袭红裙的林漫,金发烁烁的林漫,鲜活璀璨的林漫。
光芒夺目,她的靓艳明媚让晚宴厅生辉,众人投以有兴味的眼神,嘁嘁的话语声如波如浪。
那件在橱窗中总是让她驻足的、未及膝的红裙现在贴身勾勒着她寸寸窈窕曲线,聘婷绰约。华丽的吊灯折射出色彩斑斓的光,如将点点星辰洒向她丰润的金发。金发灵动飘逸柔散在她的锁骨处,与白皙修长的天鹅颈部如影随形。
陆斯回胸膛发紧,注视着她,她如一朵燃烧的红玫瑰,动人心魄,又如美丽的罂粟花,叫人意乱神迷。
她打碎自我局限,绽放勃勃生机,她四溢的生命力似乎在掷地有声地告诉他:樊篱不在。
摇曳生姿,林漫伸手取了一杯红酒,仰头猛地灌了下去,她的肠胃里感受到了从未尝试过的灼烫。她用手背擦了下她的红唇嘴角,不管不顾地一步一步踏向前,直直走向那个被拥簇着站在聚光灯下的男人,杨修迹。
“杨修迹作家,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什么深思熟虑、谨小慎微都去见鬼吧,林漫她今晚只想冲动。
杨修迹对身边与他交谈的人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有礼地对林漫道:“请讲。”又扶了下他的眼镜,试探地问了句,“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儿见过?”
“您贵人不忘事,但那不重要了。”林漫在内心奚落了几句曾经的自己,“我想问您,您怎么看待摆在博物馆的赝品和流落的正品呢?”
杨修迹将酒杯放在了服务生所托的酒盘上,正思考着,就听到了林漫自问自答。
她根本没想听他的回答,“我觉得那个精心摆放在博物馆的赝品,和小偷没什么差别。”
“他以假乱真,盗窃走不属于他的喧赫名声,夺走真正应受他人崇拜、敬仰的人的头衔,享受着他不应得的赞赏与尊重。”林漫字句如箭,穿心决绝,“您觉得呢?”
一语激起千层浪,在场的都是人精怎会连这样的话都听不懂,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并不是有多诧异,更多的是在责备这样一个不识时务破坏气氛的女人。
“这位小姐,你是在质疑我吗?”杨修迹面不改色地问道。
看着对方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样子,林漫笑得嘲讽又可悲,她回头望着那个站在远处,站在阴影角落下的陆斯回,坚定地说,“我在质疑,我在质疑房间里每一个看见大象却默不作声的人。我在质疑,我在质疑这场触目惊心的、合谋的沉默。”
她转身又抬起无力垂着的胳膊,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包括我自己。”
混乱纷杂的言来语去充斥在宴会厅内,陆斯回穿过嘈嘈私语的人群,大步走至林漫面前,拉住了她的手腕向门口走去。林漫下意识地挣脱了几下不肯离开,却又改变了主意,就那么任他拽着自己。
他们走出宴会厅,在酒店前的喷泉处急停。
“你在干什么?”陆斯回的声音里有着怒意还揉杂着一层沉闷。
倏忽之间,林漫不知为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发不出一个音节,她明明在刚才还有许多话要对他讲,现在却一个词都说不出口,嗓子被堵得死死的。
像是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毫无回应。陆斯回右手一把扯开系着的领带,衬衫领口处的扣子随着他近乎粗暴的动作被绷扯掉,圆扣飞落在地面上弹跳着做最后的挣扎。
“你刚刚在干什么?”领带歪斜地挂在他的颈部,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打抱不平?”
“可怜我?”
“我没有!”林漫对上他锐利残酷的目光,莫名没了底气,“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陆斯回狠狠地盯着她,“林漫,收起你的自以为是,你高傲的同情心,不要以为通过几行字,几个词就了解了我整个人!”
“对,是,我不了解!我一点都不了解现在的你。”林漫的怒火也猛然涌上,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发谁的火,“但最起码我知道过去的你一定不会做——”
就要脱口而出的词却哽在嘴边,她不要也不想那个词与他有任何关联。
“不会做什么?”陆斯回轻蔑又鄙夷地笑了一声,“枪手?”
林漫敛声屏息,听着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报酬高有钱赚,我为什么不会?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
“就凭我以前写过的几个破句子么?”陆斯回往前走了几步,两人相对的距离被拉得更近,“是要我亲口告诉你,对吗?”
他微微俯身,谛视着她的眼眸,用着凌辱又沉痛的嗓音道:“我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