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漫!”叶轻鹤没跑几步就追上了快步走在前面的林漫,拦住了她,立即道:“我代斯回先向你道歉,他也会马上就向你道歉。”
聒噪的蝉鸣声响起,从树枝上倾洒而下,喋喋不休,晃眼的阳光铺在了她的长发上,染成了她喜欢的金色,她轻声开口道:“我讨厌他。”
叶轻鹤侧了侧身,“我知道,他性格强硬,刚他说话可能没轻重。”
“可是,他说的都对啊......”林漫一直未平静下来的情绪波澜起伏,“我讨厌他轻易看透我的一切,看透我逃避生活的小伎俩。我明明自己都做不到,还在大言不惭地质问他,应该道歉的人是我...”
林漫失神地道:“他说的一点没错,我不敢推翻曾构建的所有,我习惯粉饰,维持表面平和。其实我内心明明知道该怎么做的,可我一直不去踏出那一步。”
凭心而问,当林漫第一次搜索他姓名却一无所获时,当她在口中一遍遍念出他的名字时,当她望着他凄凉地站在祈福树下时,她早已疑窦丛生,她有数不清的机会可以直接问他为何入狱,问他知不知道斯恛这个名字,她都没有。
她绕道而行,生怕直面冲突,一向如此。
“我讨厌他。
却又对他如此着迷。”
叶轻鹤明白林漫说的每一句话,他听到她的声音变得低沉,像个做错事的小孩,高气温让她的脸热红,“轻鹤,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
林漫顿了顿,“我的心里有一扇窗户。”
汗水沿着她的颈部流了下去,“但我却不敢打开它。”
“我害怕打开它以后,窗外不是我期待的风景,我害怕窗外或许根本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好。”
“只要不打开这扇窗户,就还有退路,就算现在过得糟糕我也可以安慰自己。”林漫将心中的话终于倒出,压在心里的沉石被抽走,她肩膀下沉,潸然而笑,“我很懦弱,对吧?”
她隔着泪水抬起头,看到叶轻鹤吐出一口气,环看了一圈周边后,真诚地望着她说,“可谁又不是呢?”
他一字一句地道:“林漫,谁又不是呢?”
谁又不是呢......
林漫向台里走去,叶轻鹤和她分开后,回去上二楼找陆斯回,一进门便看到他呆坐在沙发上,麻木地拿着刀去樱桃核。
“你心里有火,你也不能跟人家那么说话。”叶轻鹤上来就劈头盖脸一顿骂,“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想让你好,得亏人脾气好,不然换个随便谁,你看人跟你急不急。”
他半天不吭声,让轻鹤着急,“嗯?跟你说话呢!”
“我会找个机会向她道歉。”陆斯回放下刀,双手交叉支在腿上,“你为什么要给她我以前写过的手稿?”
叶轻鹤没好气地回,“不能给?那些稿子我当年费老半天劲从垃圾桶捡回来,我想给谁给谁。”
三年前,陆斯回入狱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他曾写下的手稿全部投入了一个铁桶中,准备一把火烧了,被叶轻鹤拦了下来。
“你给她这些做什么?”陆斯回站了起来,“还有,你急什么?”
叶轻鹤烦躁地点了根烟,单手搭在胯部处,“你以为我闲的?我不想你一个人生扛。找到和自己志趣相投的人多难,你知不知道你在监狱那三年,我一个人有多难熬?”
“我不会一个人啊,你会一直在。”陆斯回走至酒架前。
“少跟这儿绑架我啊,那我要是有一天不在了呢?”叶轻鹤吐出烟雾,“指不定哪天我就和迷舟去环游世界了,谁还管你。”
叶轻鹤看他拿出杯子,开了一瓶红酒,“你在怕什么?”
“嗯?”
“你每次心里紧张或恐惧时,才会喝红酒。”叶轻鹤示意了下他手里的酒杯。
陆斯回拿着酒杯走过去,喝了一口,没有香醇的味道只有涩,“轻鹤。”
“我...”他的声音嘶哑,“在监狱里我每写《隐楼》一个字,都会听到一种声音。”
“每写一个字,我的脊梁就在一寸寸地断裂。”陆斯回张口艰难地说道:“那是我脊梁溃碎的声音。”
痛心如焚,泪水一下就充溢在了叶轻鹤的眼眶中。三年前四台台长看中了陆斯回的文采,为了满足其儿子从小的文学“梦想”,与陆斯回达成了协议。只要他所写文章能有所成绩,就给他一个重新无名进入新闻行业工作的机会。
“我的手上染了血。”陆斯回低眸看着自己的手掌,“我要如何洗干净?”
“我如釜底游鱼,我曾经的一切都已荡然无存。”陆斯回胸腔震荡烧灼,眼眸忍泪,“我还怎么拿起笔来,写新闻稿。”
“我本铁骨铮铮,一身傲骨,却只能依靠行卑污苟贱之事,才能重返我倾注所有热情的新闻业内。”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让我以何去面对她?”陆斯回含泪的眼神,望向窗外不知为何折返而归的林漫。
他是在惧怯。
他心中那扇封锁已久被遗忘的窗户,藏在黑暗中的窗户,落满灰尘的窗户有天被蓦然叩响了。
他知道叩响这扇窗户的那个人就是她,可他畏怯她会失望,也不愿她被卷入漩涡之中。
陆斯回伫立在窗户旁,支撑着身体,他力竭残破......
是否要用一千次的死亡,
才能够换来一次机会。
我会不顾一切打开,
打开这扇窗户。
探出身去,
去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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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没有读者记得斯回出狱时就把钢笔扔了,好像在第二章。
感谢筝筝捉虫,我想撞墙TT
大家的留言我都有看到,爱你们。
记得投珠或留言,感激不尽,下章待续。
第六幕 潮汐尽头
林漫去台里的路上接到了林母的电话,电话里林母声音疲惫,告诉她林昂和林父从昨晚开始就吵得不可开交,怎么拦都拦不下来。林昂从小一旦火气上来了,就只能听得进他姐林漫的劝,林母实在没法儿,跟林漫说要是能请假的话,就回来家一趟。
林昂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虽说以前也和父亲起过争执,但这次一听情形就相对严重,于是挂断电话后,林漫立刻跑回家中取了车钥匙,在回去的路上跟台里请了假。
从电梯里出来,走家门口瞧见门都没关严,还听到了林昂愤怒的话语声,“我绝不会跟他道歉,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林昂,你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林父边粗着嗓子训斥边奋力拍着餐桌。
昨下午学校叫了家长,因为林昂跟顾扬和之前有次拿项链磕窗户的,那叫刘鹏的同学打了一架。老师问具体原因,两边儿都闭口不谈,刘鹏被打得不轻,鼻青脸肿的,叫家长来学校后,教导处主任在阐述情况时,用了“霸凌”、“以多欺少”这样的词汇。
林昂他爸军人出身,架可以打,但最见不得欺凌之事,听到自己儿子以多欺少这句话顿时便火冒三丈,什么都不问了就要让林昂先道歉。
可被人按着脑袋就道歉这事儿,在林昂身上绝不可能发生,自然争执不断爆发。一个不听解释,一个不肯解释,这场父子之争如猛虎对牛犊,斗气替代了理智。
“您永远只觉得自己是对的,什么时候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我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你们好?”
“为我们好?”林昂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我姐当年为什么会住院?大冬天她本来就生病不舒服,您还是执意要送她去学校听课,结果呢?”
到现在一想起来这件事,林父依旧深感自责后悔。林漫那年冬天有一晚睡觉时着了风寒,早上起来就病恹恹的,林母想为她请假,但林父要求严厉不想让她耽误课,只当是个小感冒不碍紧,让她吃了两颗药后,还是将她送去学校了。
结果发烧胸闷、恶心呕吐赶着趟的一下全来了,学校老师都被吓得心惊肉跳,立马把她送去了医院。
“您什么都要控制,连她大学读什么专业都要管,就因为您的独断专行,导致她浪费了多少时间?”
林漫这时推开了门,看见林母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侧坐着,力不从心地揉捏着眉心,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倔,劝慰的话说遍也不起效,让她疲倦不堪。
“林昂,你拿上书包出来。”林漫冷着脸站门口说了句,“几点了,不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