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说,他是不会给差评的,但这没说完的话到安榭的耳里就完全变味了。
呵,自私的人类。
安榭冷眼看他,气氛降到冰点。
互相对峙的两个鬼,压根没想到有人此时正悠哉地观察着他们。
天庭,月老殿。
阎罗王阎褚支着平板看得不亦乐乎。
穿着红衣,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趴在石桌上写字,她无语地瞧阎褚一眼。
“他都等她几千年了,回到地府就能恢复记忆,你就这样?你良心不会痛吗?”
阎褚一点儿也不愧疚,拖腔带调:“这不是更有趣么?白六号佛得很,不刺激一下,哪能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
他悠悠地瞥小女孩一眼:“小孩,亏你还兼职写话本,素材送上门了不要?”
小月老“唔”一声,看着角落上一堆卖不出去的小说,觉得确实是个不错的素材。
阎褚起身,走到月老树下,榕树的枝头挂满牌子,一条条红线穿梭在牌子之间。
他俯身细看上面的牌子,漫不经心地道:“小孩,我还有更好的素材,你写不写?”
“什么?”
阎褚指了指上面的两个牌子,一个写着自己的名字,一个写着她的名字,他笑,妖孽的眼睛弯弯:“这对怎么样?”
“……你给我滚回你的地府去吧。”
☆、第三章
两鬼顺着来时的路,回到宋祯的小别墅。
一路上宋祯频频回头,犹犹豫豫,安榭冷着一张脸,用眼神示意他,她现在心情不好,不要招惹她。
宋祯自觉闭上嘴,他从客厅绕到厨房,看到倒在地上的自己有血有肉的身体,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印入大理石砖中一般,呈现暗红色。
怎么会这样严重呢?
他按照阎罗王说的方法,让灵魂归位,灵魂与躯体合一的一瞬间,剧烈的疼痛从后脑勺传来。
他倒吸一口凉气,很快调整过来,死而复活的喜悦让他很快忘记了痛苦,他看着掌心,动动手指,把自己的脸摸了又摸,朝地上看去,不再看到另一个“自己”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与人分享这份喜悦,抬眸的一刻,发现安榭一直站在厨房门口。
冰冷的目光,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他内心的欢喜。
是这样,真正感到高兴的只有他,尽管他不知道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似乎打乱了她的某件事。
他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欲言又止,最后抿嘴不言,低垂着头从她的身边走过,朝二楼的卧室走去。
安榭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跟上去,保持在第五步的距离上。他似乎还不知道她不跟着他,他就会死这件事。
要告诉他吗?
她跟着他来到二楼,他的卧室不算整洁,桌上堆放着几本漫画书和地理杂志,中央一个未拼搭好的模型,模型的零件散落在地,几件衣服随意地搭在衣柜上。
她站在门外,看着他从柜子中拿出一盒药箱,提到卫生间去。
一个房间搞这么大做什么?
从卫生间到房门,超过五步,安榭不得不飘进去,缩小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走近看才发现他的床上堆满了许多毛绒玩偶,一个个摆放得整整齐齐围在床边,就像是父母害怕小孩子滚落床底而做的防护措施。
奇怪的是,她在他的卧室里,没看到他的海报,像林琦家里看到的那些刻画着他的形象的小玩偶周边也没有。
她无所事事地盯着他才起了一点头儿的模型,随意朝半敞开门的卫生间看一眼,看见宋祯正笨拙地挤着药膏往后脑勺抹。
一米八几个头的男人,捏着棉签,半侧着身对着镜子,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涂抹伤口,不小心用错力,疼得龇牙咧嘴。
“不去看大夫?”
安榭站在卫生间的门口问,她丝毫不觉得他能处理得好,与其自己搞得乱七八糟,不如去找大夫省事。
宋祯没想到安榭会出现,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住,因为觉得有愧于她,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呐呐地道:“我以为你走了……”
“暂时还不会走。”
“真的?”他抬起来的眼角眉梢都是惊喜。
安榭提到这个就烦。
“不去看大夫?”她又问一遍。
“不用,被别人知道不好。”他压下眼底的落寞,撑起笑容看她,“我自己能行的。”
为演出、为拍戏,身上不知道受过多少次伤,有时满腿的淤青,为了加紧时间,配合上行程,他一句话也不能说,在凌晨回到家后,自己拿药箱处理。
哦,既然这样,她就不管了。
安榭转身打算回到和他的五步距离之上,忽然被他叫住,她回头看去,他手捧着一卷纱布和一罐药膏,眼睛看向别处,脸庞微红。
“你能帮帮我吗?”
安榭:上一秒是谁说自己能行的?
*
安榭本想拒绝,可一想到不久前他拿“评分制服”说事,加上他确实笨拙到可以的处理方式,她决定忍忍。
床单是淡雅的浅灰,布偶挪个位,安榭坐在床边,用棉签粘上药膏,一点一点往宋祯的伤口上涂。
他的头发很浓密,带点小卷,伤口附近的发丝粘成一块,沾着凝固的血。
她让宋祯自己拨开一点头发。
“我不是故意要麻烦你……”他以为她厌恶他到连碰都不想碰。
“哦。”
安榭专心地处理着他的伤口,压根没有想他话中的意思。
床边是落地窗,屋外天已暗,窗户上映照着他俩的身影。
宋祯借着窗子凝视安榭,她的身材纤瘦,黑长直的头发垂直胸前,与冷白色的肌肤相衬,有种宁静又强烈的美。
她低垂着眼眸,俯身给他上药。
这个位置,是他曾经多次自己上完药后,关上灯,独自坐看窗外万籁俱寂景色的地方。
那时的感觉就好像,天地之间仅剩他一个人。
现在……他看着窗子上映照出的身影,棉签的触感轻轻点过伤口,药膏带着清凉,混着淡淡的香。
一时间鼻酸难忍,眼泪又从眼里滑落,啪嗒落在裤子上,晕出一点深色。
安榭:……
又他妈哭什么?
“很疼?”她停住手中的动作,问道。
宋祯用手背抹掉眼泪,点头:“好疼。”
“我没用什么力。”
“可就是疼。”宋祯哽咽道。
“那怎么办?”
宋祯在地上画圈圈:“听别人说在受伤的地方呼一下就好了……”
“咔嚓”
棉签在安榭的手上断成两截。
宋祯观察她的脸色,坐直身子,不敢轻举乱动。
见他没有继续无理,安榭重新抽出一根棉签,沾上药膏给他涂上。
“疼……”
她继续涂。
“嘶……”
她继续。
“啪嗒”眼泪掉落。
她停住,面无表情问道:“吹一下就好了?”
没等他回答,她俯下身,靠近他的伤口,轻轻吹了一下。
像是天使落下一个吻,宋祯看着窗户上的画面,脑海中浮现这样的形容。
“可以了?”
果真只有一下。
但也足够满足了,宋祯扭头看她一眼,低头闷笑,声音像含在嗓子里:“可以了。”
带笑明亮的眼睛在安榭的面前一闪而过,她愣住,有必要这样高兴吗?
涂完药膏,给他缠纱布,她一手拿着纱布包,另只手扯着一端,一圈一圈给他缠上。
思虑良久,她不咸不淡地问道:“既然怕疼,为什么还要活着?死了就不会疼。”
“死了就不能花钱了。”
宋祯下一秒跟上回答。
安榭:……
纱布打上结,算是包扎好了。宋祯起身,跑到书柜前,从一堆厚重的书籍中抽出一本非常不起眼的本子。
这是有些年头的本子,封面已经泛黄,小角卷着边,首页用彩色笔写着七个歪歪扭扭的字:“冒险小分队地图”。
宋祯把本子摊在床上,安榭的身侧,自己坐在地毯上,从第一页开始,与她分享有关于自己的过往。
“上课的时候老师在上面讲,我们就在下面计划着长大后一起去课本里提到的地方,连随便一张插图都被我们算进去。”
安榭看见第二页上贴着一张从课本上剪下来的照片,底下用彩笔写着“华山”二字,还有四个人稚嫩的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