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在连枝岛玩了两个多月,很快便到了开春时节。
至回觅弧寺的当日,暮熹和殷轻衍因得了休息,精气神竟比来时好了许多,反倒是净空,憔悴得竟不成样子。
“瞧我们的净空大师,这大大的黑眼圈,竟像是好几个月都不曾休息了般。”坐等殷轻衍的空隙,暮熹忍不住调侃着他。
“还说呢!”净空揉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两个多月,邀我作法的是一家接着一家,气都未喘过来,那头便遣人来催了。”
“既有付出,自然是有回报的。想你钱包比之从前,该鼓了不下一半。”
话及此,净空心下自喜:鼓了何止一半?单是献给寺里的香油钱,便已是他从前积攒的两三倍了,还不曾计上那些作法赚来的银两呢。
是而方想同暮熹炫耀一番,那头便瞧见殷轻衍来了,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生怕被他听了去。
琅州界内,霏霏细雨落在结了冰的江面上,与平滑至极的江面融合了一起,寒风穿过山隙间,拂到一片狼藉的州城内,与哀嚎声掺在了一起。
同一日,承平殿内接到左相、少傅、枢密使等臣子上表朝廷的奏章,俱皆阐述同一事件:
竺音元和二十八年初,琅州春雨雪不止,城中薪粮俱尽,御行官燕南王奉皇命而至,眼见此景,却束手无策。惟望圣上另择他人!
楼熵瞧见如此,脸色早已沉了下去,猛地将手中的奏章一甩,他何不知底下那些上表朝廷的大臣是怎样的想法,不过意欲复太子之职罢了。
可偏生如此,才亦发叫他生气。
身旁的御侍忙小心翼翼将地上的奏折拾了回来。
楼熵思量了半晌,此时的琅州,人心惶惶,若不能尽早派人去平定民心,势必祸及他城。
而太子有抗雪灾之经验,且楼涟在处事方面,与太子相较,确然不在一个等级之上。
太子昀殿无异于是最佳人选。
归忆轩内,此时正值午膳时间。
暮熹坐在饭桌上,神色怪异地瞧着殷轻衍忙前忙后。他一面捧上碗筷,一面端上饭菜。
她何尝不愿去帮忙?
方踏进厨房,她拿起舀子。
“兮兮,”殷轻衍立马放下手中的菜刀,将舀子夺了过去,又顺势将她往门外一推,“虽是开春了,可天气尚冷,你若因碰水冻伤了手,我可心疼。”
“……”我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饭菜我会做好,你等着便是。”他给了她一个大写的笑脸,倒叫暮熹不好再推脱。
水缸缺水,她拎起水桶。
“兮兮,”正晾晒着衣裳的殷轻衍忽地冲过来,夺过水桶,“抬水太重,我来便好。”
依旧是一个大写的笑脸。
门前落叶成堆,她拿起扫帚。
左顾右盼,很好,殷轻衍不在。
“兮兮,”扫帚一落地,殷轻衍不知从哪蹦了出来,一把夺过,“我闲得很,落叶我来打扫。”
“那……我回去擦桌子。”
他一把拽住她。
“我来。”
“……”
如此竟也循环了好几天。
她实在有些受不了了,抬首摸了摸他的额头。虽说在连枝岛时,殷轻衍便有些反常,可回了归忆轩后,反倒越发厉害了。
“你作什么?”殷轻衍不解地问道。
“你也不曾发烧,怎回了归忆轩后便这般反常?”暮熹放下手,眉心微皱。
若换了往日,他必定悠哉游哉地坐在藤椅上,对着她颐指气使,吩咐她干这做那。
岂会如这段时日般,事事皆揽了去?
“我不过是想对兮兮好一点。”殷轻衍似被伤害了般低眉,轻声道。
“……”便是好,也非这般好法。
她忽地想起在连枝岛那日,殷轻衍对她说的那番话。
“兮兮陪我住在归忆轩可好?”
莫非当日的他,说的并非假话?
可她,本想在夏末时,寻个机会,借他的通灵镜,离开归忆轩的。
暮熹抬首,神色认真,“若在连枝岛黄昏那日,你所说的皆是出自真心之语,我想我今日就必得离开归忆轩了。”
殷轻衍闻言,拿着扫帚的手微微一顿,眸里光亮的颜色瞬间暗淡了不少。
可不过转瞬间,他缓缓地靠在她耳边,轻声笑道:“我长得好,脾气佳,能力强,兮兮会爱上我,自然也属情理之中。何况,兮兮认真的模样……真美,我……很喜欢。”
“……”
果真是自己想多了。
殷轻衍还是从前那个殷轻衍,他那莫名的自信,深邃的瞳仁里又带着狡黠的光。
话音方落,殷轻衍拿起她的手,把扫帚柄塞到她手上后,转身便往他那屋里去。
末了,似又想起些什么,回首吩咐了她句:“兮兮既有这时间瞎想,莫若把厨房架子上的碗碟都清洗一遍?那些久了不用,倒积尘了。”
“……”
架子上的碗碟都要清洗了?
那可是满满一架子的。若要清洗完,非得至深夜了不可。
“我错了。”暮熹忽地低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殷轻衍弯起唇角,一面往回走,一面柔声问:“兮兮哪错了?”
“您是怜我平日辛苦,才帮忙分担了些。我却胡乱瞎想,把话扯远了。”
此时的殷轻衍,站在台阶上,足足高了她一个头。
阳光穿过叶隙,落在她如墨的发丝上,他忍不住抬手,轻抚在她的头顶上,温柔地道了句,“兮兮明白便好。”
暮熹闻言,微微一诧,心底的某根弦却在此刻恍若被触动了般,久久不能平复。
至此,又过了些许日子,转眼便到三月中旬了。因已开春,寺下的集市逐渐增多,净空采办了好些新鲜瓜果回来,暮熹才蓦地想起每年开春后,竺音春阳里的桃花开得极好,因而那里的桃花酥亦是闻名于竺音国内。
而每至此时,楼昀皆会命人快马加鞭,往返一二百里,也不过两三日,到春阳里捎上一大袋的桃花酥,带回东宫供她一解馋思。
暮熹因吃得习惯,心中思及此事后,便越发馋得紧,是而想到殷轻衍的通灵镜可通百地,忙放下手中诸事,转去了他屋内,想借来一用。
殷轻衍闻得她的事后,便道:“兮兮若要去,也并非不可。只是……”
“只是什么?”
“得捎上我,”殷轻衍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望着她,“既有好吃的,兮兮怎能一人去独享呢?”
“你若跟来,我自然不拦你。”能去一趟春阳里便可,殷轻衍跟不跟来,自然无多大关系。
两人一拍即合,当下便过了通灵镜,来至春阳里的小巷子里。
一拐出巷口,淡淡的桃花酥香味便飘然而至,暮熹急不可耐,闻着香味便要去寻,殷轻衍忙跟了上去。
此时的春阳里南门,于数十里之外。
从远处策马而来的几十人忽地勒住马鞭,停了下来。
为首束着金丝腰带的黑衣男子侧首,淡淡地发问:“前面可是春阳里?”
“是的,昀殿。”身旁的束发女子恭敬答道。
“春阳芳菲花千树,满巷尽是酥里香。”
春阳里的桃花酥,向是她的心头好。
“今日便在春阳里宿一晚。”楼昀望着远方的那座小城,淡淡地道了句。
“可昀殿,过了春阳里便到笙洲了,笙洲早已得信,备好了驿站。若宿在春阳里,小城易招……”
宿在小城,御保措施极弱,若招致杀手,后果不堪设想。
“你今日……话很多。”楼昀微沉声色。
惊雨一顿,忽地想起春阳里的桃花酥,便心知楼昀必不会改了心意,只得低首答道:“属下知错。”
第13章 擎天
暮熹绕进一条巷子后,香味渐浓,往右一拐,方瞧见了正烙着桃花酥的小摊,她忙上前要了三个桃花酥,就着摊上的位子坐下,吃了起来。
殷轻衍将摊子上上下下环视了一番,不觉眉梢微敛,又忽地想起方才经过那巷子时,瞧见前头有家“蔺苧客栈”,便朝暮熹道:“闻得春阳里的桃花开得极美,你且在此处吃着,我先去瞧瞧。”
暮熹倒懒得瞧他,只顾品着手中的桃花酥,低首回了句:“且不必理我,你去便是。”
既香脆又含着桃花香味的酥饼,在出锅的那一刻,才是最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