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殷轻衍离开后,暮熹在摊子上吃完桃花酥,又约摸坐了有半个多时辰,左顾右盼间却依旧未见殷轻衍返回的身影,只好让店家包好两包桃花酥,接过后道了谢,转身方想离去。
身后却忽地响起个熟悉至极的声音:
“阿熹,是你么?”
楼昀方进春阳里南门,便瞧见不远处一个卖桃花酥的摊子上,伫立着的身影。
他猛地一顿,走上前去,闻得那于梦中听了无数遍的声音:
“谢谢店家。”
是她,真的是她。
是阿熹!
身后那熟悉至极的声音,以及周围忽地逼仄起来的气氛,她再熟悉不过了。
暮熹不过微愣了片刻,便头亦不回地拔腿往前面来时的巷口奔去。
心中不住地催念着:
殷轻衍,你在哪?他……他来了。
瞧见前面极速奔跑着的身影,楼昀微微一愣,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朝身后赶来的惊雨吩咐了句:
“立刻封锁春阳里的所有城门。”
话音且未落下,便即刻策马追了上去。
阿熹,你我多年的情分,就真的敌不过你所谓的自由么?
自小,你若想去哪,我又何曾拦过你?
我想要的,不过是你待在我身边罢了。
没了你的黑夜,论是我如何等,也终究到不了天明。
惊雨对这忽如其来的命令一愣,细问见了全程的桃花酥店家,方知发生了何事,慌忙命人带上令牌去封锁春阳里的各个城门口。
蔺苧客栈。
殷轻衍细细瞧了掌柜奉上的名册后,只见上头记录的多是春阳里的平常富贵之家。
春阳里虽是个小城,但因人口甚少,且多营玉器,每至开春时节,单单是这里的桃花酥便可盈利不少,还尚未算上玉器的营收,因而富贵之家比之他城,亦更多了些,可哪家哪户上至九代祖宗,下至九代儿孙,城里的百姓皆可说出一二,根源倒也有迹可寻。
身后的马蹄声渐近,暮熹心下一沉,没命般地朝前跑,巷子尽头,她往右一拐,却忽地被人一把拽住了胳膊,她猛地一惊,条件反射性地挣扎,头顶上却传来一个熟悉的轻喝声:
“兮兮别动。”
话音未歇,暮熹只感到眼前凌光一闪,紧接着被殷轻衍猛地一拽。
待她缓过神来时,两人已然身在了归忆轩内。
殷轻衍瞧着她空洞的眼神,不免心疼起来。
他方出蔺苧客栈,欲想到小摊去寻她,却至拐角处,瞧见了惊雨,心下便知发生了何事。
竺音琅州自往年十一月初,便遇雪灾。如今虽已开春,可因琅州地势原因,严寒依旧,今又忽逢春雨,雨雪交加间,百姓是苦不堪言。
早前元和帝楼熵虽已派遣燕南王前往治理,奈何此人却只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王爷,与太子昀殿相较,实是过于逊色。
若要稳定人心,元和帝必会派太子昀殿前往。
而竺音王城,至琅州,若抄小道,势必途经春阳里。
他当下便往她所在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如今她人虽无事,可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她竟这般害怕回到东宫。
殷轻衍忽地忆起在榆川城时,她说的一句话:
“情深千金难寻,自由无价可换。”
恍惚间,他似乎明白了她面对楼昀时,为何露出这般害怕的神情。
思及此,殷轻衍自嘲般地无声一笑。楼昀与她有着多年的情分,又爱她至情至深,她且这般不顾一切地逃离。
而自己对她的爱,若成为她追寻自由的绊脚石,她除却厌弃之外,究竟还能剩些什么?
这一刻,这位闻名于九洲,自诩天下女子皆无人不爱的公子沐泽,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束手无策,颓然地低下了头。
好半晌,殷轻衍才缓缓地起了精神,眸中的光亮渐渐地明晰。
长路一心,几人成真?
若她的梦,是翱翔于苍穹之上,那他便成为助她跃上天际的高板;
若她的心,是飘零在九洲之中,那他便成为她一路往前的铺路石。
楼昀骑马而至,巷子里却已然空无一人,微冷的春风拂过,捎来了几片桃花,落在地上,被马蹄一碾而碎。
马背上的人望着前方,轮廓分明的脸上瞧不出是何神色。
两腿奔跑的人,怎可能比得过四腿的快马?
必是有人帮她。
得此结论后的楼昀,俊脸霎时间沉了下去,眼眸渐渐地变得幽深起来。
阿熹,若我将春阳里封锁起来,掘地三尺,你可还能逃得了?
浮生漫漫,缺你何欢?
至此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春阳里忽地全城戒备,西南两个大门皆有重兵把守,许进不许出,且有知府和衙门派出的官兵持着一张年轻女子的画像挨家挨户地细细搜查、询问。
百姓们一时间皆不知所云,人心惶惶,纷纷私下里讨论着画像中的女子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还是传闻中的汪洋大盗?抑或是官府人家里偷情却偶然被人发现的落跑小妾?
卖桃花酥的摊主,虽对事情有一分半分的了解,却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因而也只将今日在小摊上见到的事沉入了心底,再不曾提起。
时至翌日清晨,知府大人方才现身辟谣,道画像中的女子乃是救了皇族性命的恩人,并警告众人莫要私下讨论此事,若造谣诋毁,必以重罪论之。
春阳里的百姓闻言,虽仍有疑惑,却再不敢私下讨论。
休息一晚后,暮熹终是从昨日的惊吓中恢复了过来,因今日恰逢觅弧寺每月例行的早课,殷轻衍早早地便被净空喊去了主寺。
暮熹洗漱完,来至中屋内,桌面早已备好早膳,这其中亦有昨日去春阳里时吃的桃花酥。
瞧见桃花酥,暮熹不免又思及昨日之事。
她虽未曾回首,却闻得了她许久不曾听到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语调,却又满含着欣喜。
“阿熹,是你么?”
那一刹那,万般情绪在心中翻腾,既有对他的谦疚,亦有害怕回到东宫的恐惧和不安。
她很清楚,一旦逃离东宫,若再次返回时,她必定惟有在那高墙宫院内老死一生。
“从今日起,你的命,便是我的了。”那是初见时,他将落水的她救起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阿轲,对不起,今生是我负了你。
若有可能,这条命,我必定还你。
殷轻衍做完早课回至归忆轩时,瞧见暮熹愣愣地呆坐在中屋内,桌上的早膳有用了点,他倒也放心了一半。
稍稍调整好情绪后,他一面踏进屋内,一面归坐,朝她轻笑道:“不过半日不见,兮兮竟这般想我?”
殷轻衍一道轻轻松松的声调便将她的思绪引了回来,暮熹闻言,嗤之以鼻:“你哪里瞧见我想你了?”
殷轻衍低眉,示意她望向桌面的早膳后,方扬眉道:“兮兮若非想我想得紧,岂非连这几块桃花酥都吃不完?”
呃……
“我不过是饱了,一时间吃不了。”与想不想你有何关系?
“那定是因我不在身旁,胃口也差了。”殷轻衍笑得灿烂。
“你瞎想的本领,倒也不比我差。”顿了顿,暮熹反侃了他一句。
殷轻衍闻言,越发蹬鼻子上脸,“自然,本公子和兮兮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样样本领与兮兮理应不相上下。”
“……”
暮熹敢说,论口舌之争,莫说竺音承阡两国,怕是九洲之内,比得上殷轻衍的人,恐也没几个。
自然,论脸皮之厚,亦无人及得上他分毫。
只奇的是,明明才和他说了几句话,心里原有的阴霾倒被扫得干干净净了。
“殷轻衍,谢谢。”她忽地转了话题,神色里尽是真诚。
殷轻衍愣了愣后,反问:“谢我的话,兮兮说的可真?”
“自然是真。”这有何假可说的。
兮兮可知?从我确认爱上你的那一刻,我说的亦不曾有半句假话。
殷轻衍很想这般说,可话未至唇边,便早已被咽了下去,他转而凑近她:“算上这一次,我于兮兮可有两次的救命之恩了。”
一次雾林,一次昨日。
“然后呢……”暮熹问了句,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殷轻衍拂了拂□□的衣襟,温文尔雅般翘起个二郎腿,一副漫不经心却又理所当然的样子:“然后兮兮除了以身相许外,怕是赔上你整副家当也还不清……我这救命的大恩。身为你未来的夫家,银钱我是不缺的,自然也无须兮兮把辛苦存下的家当全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