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泡一杯浓茶,仔细品,有些纳闷。就他个人来说,没有理由成为被上访的对象。作为区工作组的组长,在处理翟苗两家关系上,始终下的平衡棋,而且在平衡两家时,面上还稍稍倾向翟家,翟家没有理由对他产生敌意。
假如这敌意是从苗得雨和老梅那里延伸过来的,更不该把靶心瞄向他。项目是老梅的项目,这些年老梅在上层腾云驾雾,虽说对村里有种店大欺客的感觉,村里有怨言,毕竟只是怨言,没有上升为敌意。何况人与人比较在意的是身边的人和事,一旦不在一个层面上有大的差距,反而没有人去计较。老梅山高树大,翟贵仰视莫及,他们不能有交叉矛盾,即便自己与老梅过从甚密,也不该成为翟家的靶子。
再说苗得雨,和他仅仅是普通的战友关系。如果有人从这方面做文章死拉硬扯,也只能是别有用心。那么会是谁要如此别有用心呢?而且要从这方面入手找他软肋?把区里所有恩恩怨怨的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老陶想到了袁风。袁风和自己脸上仅有的一层死皮撕掉后,对自己不会做不踩不理的素心之人。自己能把村里与他毫不相干的事关联在他身上,鼓动老邵停了他的职务,袁风当然也会把村里的事关联在自己身上,鼓动群众上访把矛头指向自己。这让他感到后怕。官场上个人能力和威力不足惧怕,惧怕的是这些人练就一身整人的本事,把这样的本事用在谁身上,谁都招架不住。
又联想到之前袁风小姨子小繁举报他的事。小繁的举报信是直接送到市纪委,还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小繁在单位挂岗有几年了,几年都没有人咬噪,甚至在袁风当镇党委书记时,有一次请前任局长老潘吃饭,提起小繁的事来,老潘笑着说哪个单位没有几个吃闲饭的,在他看来是习以为常的事。后来袁风到城建局当局长,沿袭以前的做法,对挂岗的人不管不问,能挂岗领工资的都是有头有脸有背景的人,他干吗要捅这样的马蜂窝?现在他不去捅,别人却拣他的马蜂窝捅了,一捅就把自己捅了下来,并且因为这件事停了职,袁风就觉得这一切都是老陶给他过不去。
袁风手里也抓有老陶的把柄。老陶的妹妹小陶当初从城建局调进财政局的时候,走的不是正常的人事调动手续。那时候老仝是财政局长,后来亲口告诉他小陶的财政全供手续,是老陶拱动老凌,老凌交代老仝私下办理的,没有进行会议研究。当时老陶跟在老凌屁股后,跟得一个人似的。小陶调入一年后就不再上班,但仍全额领取工资。老陶自己身上一身毛,硬把别人当妖怪。袁风授意小繁到上级举报老陶妹妹的事情。
老陶知道后更为惊讶。在小陶的事上他留了一手,给她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即便有人以此攻击,也抓不到什么把柄。但小繁的告状磨了方向,把私下办理财政全供手续作为突破口,老陶就有脱不了的干系。让他吃惊的是,这一切当时只有区长老凌、财政局长仝世德和他三人知道的事情,成为小繁举报他的内容,看来一定有人泄密;泄密不足害怕,怕就怕背后有人掺合进来,借助这件事大做文章。倘若此,在换届前做的这么多的铺垫将功亏一篑。
把之前村里的上访和小繁的举报并联在一起,老陶感觉到这一切不是就事论事的事情,所以也就不能就事论事去解决。既然有人放线钓他这条鱼,他就要顺着这根线,弄清楚谁是放线的人。
袁风让小姨子出面举报,来势汹汹不足为怕。袁风是失去权力后失衡所致,从失衡处入手就能平衡过来。他和老邵谋划过,等这一切过去会把失去的权力还给他,到时袁风心病祛除,自然就会平衡。
问题是袁风现在和仝世德、齐雁飞、老凌掺和在一起。这一切的举动能单是他一个人的举动吗?如果他们结成同盟,这样做的居心何在目的又何在呢?为什么要把村里的事和他联系在一起?村里的事是群众的事,他和袁风的事是官场上的事,两件互不搅合的事如今搅合在一起,如两条河里的水并在一条河里流,其流速流量就不能用1+1去思维了。这才是老陶最为惧怕的。
把两件事作比较,老陶感觉村里的上访更为紧迫。村里是一根乱线,缠进去拔不出脚,必须找脱身之策把自己从村里摆出来。村里翟家的上访矛头指向他和老梅,指向他俩并非他们的真正用意,他们的真正用意是把苗得雨从位置上拱下来,只不过把他和老梅当成了拱掉苗得雨的障碍,或者说他和老梅的存在让翟家感到势力不均衡,而采取的一种迂回办法。
必须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从这场纠纷里走出来,否则会越陷越深,最终被弄得灰头土脸。老陶想。
苗得雨开始没有把村里的上访当回事。
这几年,老梅的生意越做越大,工程项目遍地开花,诸葛寺村旧村改造只是其中一个。相比其他项目,老梅对这个项目胸有成竹。他是从落凫市站起来的,身上沾着四两黄土。村里有苗得雨把持着;区里的老陶和他关系亲密,胳膊肘不会向外拐;还有老邵、老边更是他可以利用的无形资源;老梅更是落凫市的一张名片,与他打交道的都会礼让三分。
苗得雨把村里上访消息电话告诉老梅时候,老梅正在省城的归去来堂会馆邀请落凫市组织部长老阮,他是受老陶之托,为老陶的仕途打前路的。老梅说上访的事你自行处理便是了,不必分散我的心。苗得雨吭哧一下,还是把翟家上访矛头指向他和老陶的事讲了出来。老阮在一边听出是关于煤都区上访的事,酒喝在兴头上,大包大揽说组织部门是管人的,管人的就能管住一切事。要去替老梅协调上访里出现的问题。老梅说这事搁我也算不了什么事,更不能劳你的大驾。在老梅看来这是鸡毛的事,鸡毛的事就该苗得雨他们去处理,让老阮这样的人去协调这种鸡毛的事,等于自降身份。老阮说煤都区的集体上访让市里头痛,如果老这样控制不了,恐怕市里会有一个说法。老梅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老梅酒后睡了一觉,想起苗得雨告诉他的消息。觉得村里上访再平常不过,为什么上访矛头却要指向他?这有些超出他的想象。回到落凫市,见到苗得雨,他正组织村里的苗家人集体上访。苗得雨说不给老翟弄两出,他就不知道鸡蛋和石头相碰的下场。把上访的材料拿给老梅看,有两项内容:一是状告翟贵利用村上的黑恶势力破坏旧村改造;以到各级政府闹访缠访为要挟,为他儿子大江在政府部门谋取职位。二是为开发商老梅正名,说老梅手续合法程序合法,为老百姓办事老百姓坚决拥护。老梅看过觉得有人为操纵之嫌。说等我找人做些通融,先礼后兵。苗得雨就解散了上访人群,把嘴里的唾沫咽了回去。
老梅去煤都区找老邵。把村里上访告他的事讲了讲,请求帮助化解。老邵面有为难之色,按了一会儿太阳穴,说这件事说起来复杂,面上是翟苗两家在村里的争斗,私下是区里干部的争斗,借助村里上访的戏台,把本来不平静的水搅得愈发不平静,区里干部的参与才是我最为头疼的。老梅有些疑惑,区里干部归老邵直接管理,拍桌子打板子摘帽子,十八般兵器拿着手里想怎么使就怎么使,不知为什么还要感发此言?老邵看出老梅的疑惑,无奈地摇头笑笑,笑过,叹了一阵气,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作为一把手并非哪条路都能走,有些路不能走;有些路不敢走;有些路不想走;有些路走不通。老梅点上一支烟,知道他有许多话要说。
老邵大发感慨。说村里翟家上访后,把钉子揳给了街道的仝世德,让他该动村里的班子动班子,该处理当事人处理当事人,只要把村里稳定下来。任务交下去三天,老仝没有动一筷子又把盘子端给了老邵,说苗得雨这边是老梅,腰粗腿壮惹不起;翟贵那边是袁风,光脚不怕穿鞋无官一身轻。老邵拍桌子生气,老仝就跟他辞了职。闪过换届,老仝辞职不辞职都要退二线,这时候准许他辞职,他嘴上不说心里恼。上回准许他辞掉财政局长的恼劲还没有下去呢,这回如果准许他辞职,说不定又要翻出什么花样与老邵作对。街道一把手是区委处理矛盾解决问题的抓手,现在却成了区里的障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