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第一次看到陆昊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后退两步,被床脚绊倒,直直坐在了地上。
护工赶了过来,两个强壮的男人将陆昊按住,夺下了他手里的铁丝。陆昊冲着陆斐斐咆哮:“就是为了这个狗东西你推我下楼?你以为你把酒厂给闻家有什么好处吗,闻星阑会让你进门吗?他根本看不上你!我没有你这种女儿,你就是个婊/子!”
陆斐斐坐在地上,手背火辣辣地疼。闻星阑拉她起身,陆斐斐毫无知觉被带了起来。她浑身都没力气,如果不是闻星阑撑着她,她可能会因为腿软滑坐在地。
陆昊的话在陆斐斐的脑子里不断回放,最后两个字更是萦绕不散。
婊/子。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父亲也会骂女儿是个婊/子。
陆斐斐看着空荡荡的病房大门,整个人灵魂出窍,她像是浮上了半空,从上俯瞰自己。
她该生气,愤怒,还是无奈,抑或者坐在地上大哭?她感觉自己很空洞,身体内空空荡荡,任由穿堂风横扫,带不来什么,也带不走什么。
“你还好吗?”闻星阑问。
陆斐斐抬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闻星阑的问题。经过刚才一幕,是个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无意识地翘了下唇角,假装自己在笑。闻星阑的食指弯曲,用指节轻擦了她的唇角,很快又收走了。
“不高兴的时候不用笑。”闻星阑说。
这个动作如果由别人来做,陆斐斐会觉得是骚扰。但闻星阑的眼神太温柔,让陆斐斐模糊了该有的距离感。
“那我该哭吗?”陆斐斐反问。
看她那双鹿眼被阳光照得无比璀璨,他觉得他应该把名字里的星给她。他说:“你应该先去诊室看看手背。”
被他一提,陆斐斐这才觉得手背刺痛。铁丝将她的手背划了一条很长的伤痕,但幸运的是伤口不深。
为了安全起见,闻星阑还是要她打了一针破伤风。针头扎进肉里,陆斐斐用力捏着衣角,手背却被温热的掌心覆盖。
针头带来的疼痛被闻星阑的掌心温度盖了过去,她心里的皱起来的紧张感被抚平。陆斐斐想到重逢那天他送她回家,她将裙摆揪得起皱。
如果被这样的掌心抚过,是不是皱纹也会消失?
她突然有些茫然,想到陆昊嘴里吐出的“婊/子”,一下又惊醒了。
不管是无心还是有意,被自己的爸爸这样评价,是个人都不好受。
针头撤离,护士示意陆斐斐用棉签按住针眼。她的反应慢了一拍,闻星阑按住棉签,拇指压在上面,其余四指搭在她的胳膊上。
陆斐斐确定了,曾经抓不住如浮云飘摇的闻星阑,居然带给她一种踏实的温暖感。
这种感觉从内心升腾而起时,陆斐斐觉得荒唐。就在两周前,尹苑还大声地在办公室里说:“闻星阑和王桃溪在约会,他们会不会成啊?”
王桃溪是高材生,也是天才设计师。她所创立的女装品牌Dorothy入驻世慧广场,开业时闻氏集团还送过花篮。
尹苑还拉着陆斐斐逛过那家女装店,陆斐斐看中了一间茧型羊毛大衣,上身格外服帖。她脱下衣服时偷偷看了眼价格,人民币十八万。
踏实的温暖感,十八万的羊毛大衣也可以带来吧。
胳膊上的针眼不流血了,闻星阑拿开了手。陆斐斐拉下袖子穿好毛衣,两人去陆昊的主治医生处询问了情况。
陆昊今天突然发病,全因受到的刺激太大。陆斐斐飞快地瞥了闻星阑一眼,他神态没变,只是专注地听医生在说什么。
待医生说完,闻星阑问:“如果转院去瑞士治疗,情况会好些吗?”
“要看病人的情况。”医生说。
陆斐斐勾出了讽刺的笑,陆昊根本不会好。她和她爸都喜欢逃避,一个封闭感知和情绪,一个将责任推到别人头上、模糊自己的记忆。
归根究底,就是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
“值得一试吗?”闻星阑又问。
“下个月瑞士有个著名的心理医生要来宁城访问,我可以申请,让他看看陆先生的情况。”医生说。
“麻烦你了。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和我联系。”
闻星阑和医生交换了联系方式,陆斐斐在一旁冷眼旁观。她没说什么,也没有打断闻星阑的行为。
其实陆斐斐看不懂闻星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完全可以不用管,就像四年前那样。她没有联系他,他也没有过问。
现在迟来的关怀和帮助,让陆斐斐觉得茫然。
闻星阑强调,病房中不要再出现任何尖锐的物品,连指甲剪都不能留。如果可以,要把所有家具的棱角全部包起来。
说话时,他的气魄摄人,医生和护工有些避缩,只能连连说好。
两人走出诊室后,陆斐斐去看了眼陆昊。陆昊打了镇定剂,昏睡过去了。她将被角掖好,轻声说:“爸,我走了,改天来看你。”
睡着的陆昊眼珠在眼皮下轻微滚动,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她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陆斐斐走出了病房。
她和闻星阑一路无话。上车后,陆斐斐突然问:“酒厂情况怎么样了?”
陆家世代经营宁城的古河州酒厂,主要生产宁城黄酒。酒厂曾经名动一时,后来逐渐落寞。一方面是红酒进入国内市场,一方面是古河州酒厂自身经营不善,销售渠道缩紧。
陆昊找银行贷款,多家银行拒绝。后来他找上闻云澜,两人签了对赌协议,陆昊终于拉到投资。
可好景不长,因为陆昊在营销方面实在不擅长,古河州酒厂的市场份额被压到很低,达不到原来承诺的营业额。
酒厂转到闻氏旗下,陆昊认为世代的产业砸在了自己手上,他天天酗酒,某一天想不开,跳楼自杀未遂。
闻星阑启动车辆,说:“不清楚,我不负责酒厂的事宜。”
她随手拿起没喝的柠檬茶,撕开吸管塑封前,她问:“能在你的车上喝水吗?”
闻星阑嗯了一声。
陆斐斐喝了半瓶柠檬茶,说:“今天谢谢你了。”
“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后续医生跟进,我需要和你商量。”闻星阑将自己的手机扔到了陆斐斐的怀里。
陆斐斐拿着闻星阑的手机,感觉有点像被砖头砸了,她有点懵。
闻星阑就这样把手机扔给她,他不怕自己窥到点什么隐私?陆斐斐试探着问:“密码多少?”
“我的生日。”
陆斐斐本想说忘了,又觉得太矫情。倒背如流的一串数字早刻在心里了,她装什么呢。
她摁亮屏幕,输入密码,手机解锁了。
闻星阑的手机桌面让她愣了。他的手机桌面是她大一时的期末作品,绿心空山。
大一暑假,她随着学校的夏令营去写生,在古镇河道旁远眺山川,中间被古建筑挡住了一截,那一截看起来像起伏不定的心率图。
她画了下来,发给闻星阑看。
陆斐斐问他:“你看这个房子,像不像我爱你时心率。”
闻星阑根本没搭理她。
现在想起来,陆斐斐差点尴尬到把真皮座椅抠破了。她怎么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更尴尬的是,他为什么会用这幅画做手机桌面?
陆斐斐偷看他两眼,看他没注意自己,连忙点进设置,给他的手机换了个原始背景。
她舒了口气,感觉好多了。
“我直接点进你的微信,不太方便吧?”陆斐斐说。
“你怕看到什么?”闻星阑的桃花眼看了过来。
被他一问,陆斐斐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闻星阑说得的确很对,她确实在怕。如果不怕,只是扫码的事,她心虚什么。
可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陆斐斐打开手机二维码,用闻星阑的微信扫了一下。
加上后,她将闻星阑的手机放回手机架上。
闻星阑将车停好,设置了回程的导航,他不动声色瞥过陆斐斐一眼,又把背景桌面换了回来。
陆斐斐手机震动,是个陌生号码。她接起电话,那边说:“斐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黎千。”
“当然记得。”
“是这样的,我现在在迈回娱乐做表演承接和场地相关工作,目前我有手上有两个乐队的表演日期撞了,需要协调。我们这边想租借闻氏集团旗下的剧场,但闻氏的闻说剧场只接受提前一个月的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