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铮行眸色暗沉,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子,他喊她:“祁熹。”
第六十章
祁熹盯着谢铮行的眸子有一瞬间失神,那样一双眸子,幽深沉静,里面倒映着她的影子,明明他们离得这样近,却又好像那样远。
他们的对话拽着祁熹由明晦交错处往无尽深渊坠去,那些她不知道的过往,明明已经快要结痂长好的伤口再次被人狠狠扯开,她连躲都不能躲,血淋淋的过往摆在她面前,那一刻她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血色充斥着大脑,漫天的血红色,她怔在门口,任由手里的热水变得温凉,右腿仿佛有刀子划过,最后的一丝清醒,在谢鼎的那番话后彻底毁灭。
她睁着眼,眼里满是固执,她想问他那些是真的,还是假的,最终却还是开不了口,怎么会是假的,能让年过古稀的人以性命做赌,不惜报应在己身。
重逢后,她曾好奇他那样热爱舞蹈的人怎就早早放弃了舞蹈,他接手谢氏前的最后一场巡演,只是唱歌,粉丝说他是跳舞受伤,可她忘记了像阿铮那样的舞者比任何人都会爱护自己的身体,何况是一条腿。
她托人去查,查到最后竟是连私家侦探都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踪迹。
那些苦难怎就全数落在了阿铮身上,怎么就……
所有的言语融在眼泪里,除了哭泣,她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任由面前的人抱着她,手指穿过她的长发,那是阿铮的温度。
她伸手攀上阿铮的胳膊,用尽了全身力气,吐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忍着,为什么将自己变成这样,你还要来爱我,既然这爱这样沉重,重到你我力不能及,为什么还不放手?
祁熹身处无边暗狱,仰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光,问出了那句她想问却一直问不出口的话。
“阿铮,为什么我们都学不会放手?”
爱是双向奔赴,如果有一个人知道痛,知道累,先放了手,日复一日,另一个人的热情也会渐渐熄灭,最后各自远走,可他跟她又偏偏都是这世上最执拗的人。
谢铮行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子,语气浅淡,嘴角的笑略带伤感:“我们不放手,就这样走到地老天荒好不好?”
祁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眼泪无声滑落,谢铮行慌了神,搂着她的手越发用力,像是要将她融进自己骨血里,再也无法割离。
她将脸埋在阿铮的臂弯里,在过往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都有勇气说上一句愿意,可是那句愿意偏偏从今天开始,她再无勇气说出。
阿铮付出的代价,她受的那些苦,让她再也无法以爱的名义朝着他一路奔赴,心无旁骛。
谢鼎看着门口两人,跌坐回椅子上,苍老的眼里闪过水光,尽是悲悯。
两个满身伤痕的人,都藏着自己的伤,企图治愈彼此,他们都病了,在心里,在身上。
“我想跟谢爷爷单独聊聊。”
祁熹抬眼,眼角泪痕未干,她微红着眼朝着谢铮行一字一句道,语气铿锵,谢铮行对上她的眼睛,无尽的苍凉,无尽的冷,默了一瞬他轻轻点头,将祁熹从地上扶起来,目送她进了书房,房门关闭,是谢铮行漫无边际的忐忑。
他不知道他们会说什么,他只知道祁熹对他们继续在一起产生了动摇,这是他最害怕的一点,祁熹的性子,比一般女子都要坚毅,也更果决,他不知道怎样留住她,若非她愿意,困着她,到最后留在他身边跟留在徐风身边又有什么不同。
房门关闭,祁熹喉咙间有一丝腥甜,随后一步步走到书桌面前,步伐缓慢,眼神空洞。
“嗵”,面前的女子直直跪在书桌面前,以头碰地,伴随着压抑的哭声,一声沉重的“对不起”直直砸在谢鼎头上。
他惊得起身相扶,却被祁熹挣开,良久,一室无声,女子低着头,垂眸看着地板上繁复的花纹平静开口:“我遇见阿铮那一年,16岁,我上大一。”
“有时候学校办活动,他总是那个压轴出场的,独舞或是唱歌,他都很好,好到全校女生都悄悄恋慕他,即使不喜欢他,可谁见到那样的他会舍得说上一句不好。”
“我喜欢他,比他想象的都要早,或许比我自己知道的都要早,我喜欢那个要成为最好舞者的谢铮行,我喜欢那个不知辛苦没日没夜的谢铮行。”
“明明说好,以后他开舞蹈工作室,我回祁氏上班,有时他养我,有时我养他。”
祁熹叹了口气,仰头看着身侧战立的老人,声音悲痛:“可现在怎么成了这样,我精神恍惚近乎废人,可我将他也变成了这样。”
谢鼎眼中蒙着浅淡的雾气,沉声道:“我们都错了。”
“如果我不是为了诱他回谢氏,便不会告诉他你在美国的住址,他便赶不上那趟车祸,若我不是为了让他死心,给他看了你跟徐风亲密的照片,或许他早将你找回来了。”
“对不起,站在爷爷的角度,我能为他选的只能是放弃一个已经嫁人的你拥有一个前途无量的未来,回到谢氏,我不能让他根基不稳时,有了软肋。”
身为子孙,让一位本该安享晚年的长辈终日惶惶,操心至此,本就是他们做晚辈的过错。
祁熹抿了抿唇,哑声开口:“我知道您是为阿铮好,我将他变成这样,该向您谢罪。”
她抬眸,“我会离开,等他好了,我便走。”
“你这是何苦?”
祁熹朝他深深磕了个头,伏地不起,“不是为他,更多为我自己,心里那道坎,我过不去,他其实也过不去。”
“我跟徐风的那些过往,他不是不在意,正是太在意,所以连提都不敢提,怕伤到我,怕伤到他自己,我们彼此藏了太多心事,却偏偏都放不下。”
“我在消耗他对我的爱,他在消磨我的耐心,终有一日,他或我觉得烦了、累了,又该如何?”
她头碰在冰凉的地面上,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手指渐渐攥紧,指节泛白。
谢鼎喉头颤动,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清地上跪着的女子,也是第一次真正看懂为何徐家那小子跟自家孙儿都非她不可,这样的祁熹,值得如此。
“都随你,谢家的门永远为你留着。”
门外,谢铮行眸中隐忍的泪水几欲夺眶而出,他闭了闭眼,靠在走廊上,他在等他的判决,祁熹对他们爱情的判决。
门缓缓推开,出来的是谢鼎,他目光扫过谢铮行,轻声低叹,拍了拍他的肩膀,缓步离去。
谢铮行走进书房,触目所及便是伏跪在地的祁熹,长发散了一地,哭声压抑,他跪坐在她身边,将她揽进怀里,祁熹的泪在融他的衬衣里。
无言相拥,谢铮行抱着她,等她哭够了,呆滞的眸子盯着谢铮行的眸子,声音暗哑,“阿铮,我看见你了。”
“那一年在纽约港,我看见你了。”
谢铮行有一瞬默然,眼里闪过迟疑,声音一如既往温和:“熹熹。”
祁熹面色苍白,眸子里笼罩着散不开的寒气,“你不是想知道,我跟徐风怎样结的婚吗,我告诉你,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谢铮行看着几近崩溃的祁熹,用力将她按在怀里,“别说了,熹熹,我不想知道。”
“我们不问过去,就像现在平静的相爱。”
祁熹挣开谢铮行的怀抱,“没办法的,带着心事,彼此隐瞒,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根弦就会断了。”
“很多夜里,我躺在你身边,满脑子都是你被关在纽约港船舱里的样子,我恨不了徐风,我该恨他的,他将你我变成这样,可是我会想起他的好,如此反复。”
“秦止说我的病结在你身上,阿铮,我每晚都在自责,揣测,我在想你会不会怪我,怪我不恨徐风,怪我没能留住那个孩子,怪我当年负气出走,怪我清醒后迟迟不归。”
说着说着,她便又哭了,“我刚想起你时,我总对自己说,阿铮会来找我,阿铮会带我回家,可当记忆完全找回,我却惧怕见你,我怕你怪我,世上没有那个男人会不介意自己心爱的女人跟别人结婚,我那样了解你,你介意的……”
那些他们不敢提及的,避讳的,终有一天会被谈及,既然逃不过,不如早早将一切都撕开。
祁熹吸了口气,用绝望的眼神看着他,眼里的光一寸寸暗了下去,“纽约港,是徐风绑架了你,以你为要挟,要我嫁给他,他说如果我不嫁,他不介意美国再多一个因为街头斗殴去世的中国人,宁晴骗了我,将我关在别墅里,他们要我看着你生命一点点流失,看着你被打,被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