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到沙发,不过百余步,祁熹就那样,以一种极其痛苦的姿势蜷缩在沙发上,宁晴木然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越靠近她,徐风便走的越艰难,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却只恨自己不够快,腿碰在桌角也感觉不到痛,只是连呼吸都觉得生疼。
祁熹那张惨白的脸近在眼前,他伸手抬起她的头,竟是摸到一手汗水,隐约间与五年前他满手的血迹重合,整个眼里弥漫着血色,散不开的血色。
“不怕,我回来了,我们去医院,不怕。”
每一个字,都像拿着匕首在喉咙上划过,干涩的疼,喉头的一丝血腥味让他保持着清醒。
他将祁熹拦在怀里,手不自觉的发抖,怀里的女子白着脸,可能因为痛极,表情失了往日的平静有些狰狞。
祁熹拽着他的衣袖,在他怀里挣扎,他甚至能听见她为了忍痛磨得咯咯作响的牙齿,徐风的眼瞬间红了,有些癫狂,说出的话却是温情至极:“你别这样。”
说完,转身朝着身后木然的宁晴怒吼:“打电话,叫救护车。”
一直愣在原地的宁晴像是被这句话惊醒,连滚带爬奔向电话旁,颤着手拨了119,随后便像整个人被抽走力气一样,瘫坐在地,明明好好的一个人,在面前,慢慢变得狰狞扭曲,濒临死亡,而那个人是她亲生骨肉。
五年前,她没目睹祁熹满身染血的模样,她以为看着祁熹痛苦不堪,她心里起码会有一丝快感,直到刚刚,祁熹慢慢倒下,苍白的脸慢慢变成惨白,她心里闪过的只是无尽的怕,无尽的悔。
“我在赌,跟你,赌一赌,我的命,你的爱,哪个,更重。”
徐风看着怀里的女子,眼角浮着水光,这是他第二次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从她的身体里抽离。
“徐风,我好累。”
眼泪顺着眼角滑进长发,她的舌头已经破了,血从嘴角流出,“痛苦,能让我清醒。”
祁熹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看着门口处,她扯着嘴角,哑声道:“阿铮。”
徐风胸口泛疼,眼眶发涩,怀里的人却在那句阿铮后,开始抽搐,嘴角吐着白沫,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他抱着她挣扎起身,祁熹在他怀里好像越来越轻。
-徐风哥哥,你说父亲在天堂是快乐的吧?
-徐风哥,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徐风,你食言了,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徐风哥,我认识姓谢的先生吗,我好像很想他。
-徐风,你怎么能骗我,我谁都不信了,你为什么要来骗我?
-徐风,我们离婚。
-徐风,我好累。
她说过的话在徐风耳边一遍遍闪过,突然他像入了魔一样,嘴里嘶喊着:“祁熹,你活着。”
“活着我就放你走,我就离婚。”
耳边传来急救车的声音,那是徐风的希望,声声入耳,他抱着祁熹跌坐在门前,就那样哭了,怀里的女子表情痛苦,嘴里的白沫沾了徐风一身,祁熹闭着眼,蜷缩在他的怀里。
医护人员带走她时,徐风摸了摸她的长发,低声道:“你活着,放你走。”
身后的徐宅空空如也,救护车走后,宁晴坐在地上许久才缓过神,抱着自己的包仓皇从徐宅逃离,再也顾不上韩微,只是未出徐家大门,便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拦下。
这边谢铮行看着挂断的电话,心中惶惶难安,终是坐立不安,不见她,只怕今夜难眠,最后向老爷子告了罪,握着车钥匙便朝市内赶去。
老爷子喜静,说好过完年搬回秋月山的半山别墅,却不想早早动了心思,秋月山到市内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程鹏看着谢铮行这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好意道:“小少爷,要不让司机送你回去。”
谢铮行看了眼老爷子的房间,窗帘后有人影闪动,淡声道:“今天除夕,我担心祁熹,所以就不能陪爷爷吃饭,只怕他不开心,程叔,您在边上多劝着点。”
“我知道,那您慢点。”
秋月山到市内,今晚好像格外的远,刚走到山脚下,空中腾起烟花,红的、蓝的、黄的,五彩缤纷,手机在副驾上嗡嗡作响,谢铮行伸手接过,是祁辰星。
沙哑的嗓音失了以往的优雅,她一开口,谢铮行心中那点的不安渐渐放大。
“祁熹自杀了,秦止说情况危急,我想你能来见她最后一面。”
2017年,除夕夜,谢铮行情绪崩溃,一句话便让他入了魔道,似疯了一般,开车疾驰,一路连闯红灯,握着方向盘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泪水无征兆的流下,模糊了视线,他抬手拭去,复又滚落,她才25岁,还有那么长的路没走,她怎会舍得,留他一个人。
车窗开着,谢铮行试图用灌进了的冷风让自己冷静,可是来自灵魂的恐惧让他疯魔,他宁愿自己死也想她好好活着。
车祸发生时,空中的烟花有一瞬间停滞,谢铮行抬眼看着空中的烟花,都是祁熹的模样。
耳边是阵阵轰鸣声,很多人朝他涌来,有人惊呼他的名字,一只手拽着他朝无尽深渊坠去,心里却又一道声音,不停在喊着祁熹的名字。
额前的血顺着轮廓流进眼里,他挣扎着起身,左腿已经失了感觉,他在想,是不是这一次熹熹愿意带着他一起离开。
身边有人扶他,他挣了挣,将钱夹递给那人,哑声道:“送我去明世医院。”
那人怔怔应下,谢铮行睁着眼,看窗外熟悉风景一一滑过,心中默念着祁熹的名字,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徐风一直觉得医院的走廊空了些,有些冷,寒意从心底而生,冻的他心神剧痛。
祁辰星的包摔在他脸上,手撕扯着他的衣服,他都像是感觉不到,木然睁着眼,像行尸走肉一般。
祁熹选了一种最痛苦,最惨烈的方式,折磨自己也不放过他,想着想着他起身站在手术室外大喊,一字一句,如杜鹃滴血,凄厉嘶哑:“祁熹,我们离婚。”
“我们去离婚啊。”
“你起来,我们回美国离婚。”
“你起来。”
说着便要伸手去扒手术室的门,随后赶来的陈姣跟吕嘉其拦腰抱着他,却被他一次一次挣扎开。
渐渐的,他们发现徐风已是疯魔,双目猩红,慌忙唤来医生,给他注射了镇静剂,方得安宁。
祁辰星抱臂蹲在角落里,看着手术室的灯牌,一动不动的落泪,沈句倚在窗边,右手上伤痕累累,血流了一地,他却是满不在意。
有护士看不过眼,出声提醒,却被他拒绝,从钱夹掏出一沓钱递给小护士,“男洗手间的玻璃,这是赔偿。”
小护士拿着钱,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将钱先交到护士站去。
当谢铮行一身血出现在医院门口时,周良的心脏都漏了几拍,上前扶着他就要往急诊去,却被男子拒绝:“我没事,去看祁熹。”
手术室外的长走廊里,谢铮行挣开周良的手,扶着墙,拖着麻木的左腿,一步一步往前,手上的血在他摸过的地方都留下痕迹。
最后在手术室门口停下,他拄着墙,坐在地上,从兜里摸了根烟,烟味呛得他不停咳嗽,就着脏污的衣服擦了擦眼上的血迹,平静开口。
“熹熹,你信吗,刚刚我在撞上栏杆时,看见你了。”
“你总说让我做那个铮铮铁骨,行远自迩的谢铮行,可你为什么不懂得做回那个向阳而生的祁熹,背着光,永远不见希望。”
“二十岁那年,你大学毕业,说好要嫁我,怎么能食言呢?”
“生同衾死同椁。”
“你身边总还有我。”
指尖明明灭灭,谢铮行瘫坐在地,衣服上满是血迹脏污,闭着眼,仰着头,嘴里喃喃着,周良看着他的样子,鼻尖泛酸。
若是他没听祁小姐的话去酒店接韩微,祁小姐不会出事,谢铮行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医院禁烟,小护士看着谢铮行的吓人模样,不敢上前,终是护士长发了话:“今除夕,这一层也只有他们几个,手术室里那姑娘好像是自杀,这几个应是家属,就随他们。”
小护士看着跌坐在地的男子,他的悲伤那样重拖着那样一身伤也要等手术室里的人醒了,想必是爱极了那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值夜的小护士撑着头打盹,手术室的灯牌灭了,走廊里等着的人纷纷起身朝着主治医生走去,连吕嘉其跟陈姣也从徐风病房赶出来,只有地上的谢铮行仍是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