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灵(38)

作者:夜若三郎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于文文将老婆婆喝完水的茶杯接过,放回红木帐柜上。

“您的儿子怎麽了?”于文文问。

老婆婆没有理会,继续说:“当时我年纪不轻了,又怀一个,但儿子出生不久我先生就过世了。这个儿子活泼聪明,辛苦拉拔长大,后来对鸟的保育特别有兴趣,也许真的是个鸟灵来投胎,让他一头栽进跟鸟有关的研究,有时上山下海,整年忙不停。”

“就像那人说的,有一隻鸟会变成您的孩子,但是您的一个孩子会变成鸟,是怎麽回事?”

“我的第一个儿子就在那条溪边不见了,那是我很年轻时候的事了。”老婆婆说着,心中仍有无限怀念,第一次手抱稚儿的感受,终生深刻。

清清喉,老婆婆又说:“妳很面善,我见过一个人,跟妳长得很像。她很特别,跟我有许多类似的遭遇。”

“是一个诗人吧!”

“对!阿平很喜欢她,但她一直不愿意来见我,后来我想办法见了她一面。那时阿平去国外一个研讨会,我请对面的苏先生帮我查,知道那个诗人有读诗会,我就去听,她就是唸那首黑面琵鹭,声音很动听,我母亲来自七股,那一句句要回七股,对我来说很有感觉。听她唸诗很好,让我知道阿平为什麽喜欢她。”

“您还跟那位诗人说上话了?”于文文内心平静。

“有,我们聊了很久。”

“那时,她病了。”

“原来妳都知道!”老婆婆眼露疲惫,但兴致不减,说:“她生病了,看起来不太好,脸色枯黄,她不想拖着阿平,我也不想给她压力,就当是聊聊,给她说说我年轻的往事,就是刚才跟妳说的那些,我想,当是交个朋友总行吧!然后,她也告诉我,在她年轻时候,也曾经失去一个儿子,是八个月大的婴孩,半夜突然高烧不止,接着就吐,不再喝奶,没过两天,那孩子撑不住,没有活下来。她哭得很厉害,说这件事影响她一辈子,虽然后来又怀了孩子,但之前的事让她害怕照顾孩子,看见孩子,心中总有愧疚。唉!我知道,失去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是多大的伤痛,我到今天都还盼着,能再听见我那孩子的声音。那天,她说,她希望死后变成一隻鸟,一直跟在后来活下来的这个孩子身边,保护,引导。我印象很深,她说,有一种爱会在距离中默默实现,安静守候。”老婆婆闭上眼,眶中有光,手心颤抖。

一会,老婆婆闭着眼继续说:“于是,我告诉她年轻时候那个我在溪边遇见的年轻鬼魂,那鬼魂说幸运的灵能变成鸟,我原想安慰她,说她想的说不定会变成真的,她会变成鸟,去保护她的孩子。她倒是告诉我,她也曾遇上那个可怜的鬼魂,傍晚在溪边葬鸟,她说那鬼魂没对她说多少,她问我那会不会是鸟中神灵,对平凡的鸟殇祭出同情。我猜那流荡的魂是在找一个能托付事情的人,他像撒出了一张网,见过他的人会渐渐兜在一起,他对我们不说,是不信任,一定会继续漂流,直到遇见对的人。”

“对了,”疲惫的老婆婆又说着:“最近我又听见他说,鸟有劫难,鸟有劫难。他对我是不会多说的,我走不了太长的路,也渐渐看不清楚,我知道他很担心,不然不会来告诉我。妳帮我把这些小米给那些青丝仔,市区已经找不到牠们,都躲到学校去了。那个鬼魂声音没有告诉我为什麽他那麽在意鸟,他说我对过去执念太深,只想着自己,我的耳朵也渐渐不灵了……”

“那魂魄是个年轻的男人。”

“妳看,妳都知道。年轻,英挺,我没看清他的脸过,不过,他的执念不会小于我的,还敢说我!我不知道他要找什麽,只觉得他一直很担心。”

“他说我会来?”

“他没有这样说,这只是我的感觉。”

“您看起来累了。”

“我该进去休息,时候到了妳会再来的,我知道!我有这样的感觉。”老婆婆说完,拖着步子,跺入青木门中。

第 51 章 真崇

三百年老榕下,于文文洒着小米,想着手心宽大的老婆婆和曾经丧子的母亲。心海平静无波。

几隻绿绣眼轻巧飞下,啄着泥软的地,地上留下尖爪印痕,连起来,像一张细网。

耳稍有风,吹掠颈边短髮,风中有声,依稀送着:咕呲咕啾玆……咕呲咕啾玆……咕啾,啾呜……咕呲咕啾玆……

她约了彼得在紫色汽车旅馆见面,那天她在被中拥着他,说:“今晚,就这样靠在一起休息,好吗?”

彼得点头,没有多说话,全心被她包拥。

手机有留言,父亲说:“昨天我那位大学同学来坐坐,我们下了几盘围棋,一起做玉米煎饼吃。

他刚过世的太太其实曾是我登山社的好朋友,也许我没说过,我和她曾有一段书信热络的年轻情谊,我们一起爬过很多山,她很风趣健谈。她曾送我一本书,是晚清到近代的落花诗,我一直珍藏。

有时候我在想,儿女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一些父母的秘密,那感觉真不好,有些事,等我们见面时,我倒是很想跟妳说说的。都是妳出生前的一些事。

雪要来了,希望妳在那生活愉快,要相信自己,肯定自己。愉快、轻鬆,就容易感到希望。”

又过几天,屈俊平约于文文在市区旧市场大楼前见面。

几天不见他显得有些憔悴,强打精神寒喧,把校方不再支持他竞选说得稀鬆平常,也提到连天来,持续有小鸟因夜裡低温而猝死,他能感到鸟族浓重的忧伤。

走进旧市场大楼,他一边说:“选不选举其实不是最重要的,妳说得对,对鸟灵的思考更有意义,我很高兴妳愿意继续探索,把鸟的生存和人类关係连在一起,是一条幸福的思考线。我一直这麽认为。因此我同意为妳引见两位长辈,他们都相信鸟中有神灵,他们都有不凡的际遇和人生。”

来到[油粮]铁招牌底下,紫花棉袄中的老婆婆满面笑容地等候在红木帐柜前的板凳上,她起身迎接屈俊平,连声说:“好好!来了就好!”举起宽横右手抚摸屈俊平的面颊。

看见于文文,老婆婆好像不认得,眼光迷濛,几道眼油使她分心,她客气地款待,握了握于文文的手,好似先前对话不在她的时间裡留下痕迹。

[油粮]舖对面主持算命馆的老先生在这时候起身上前,掌心在屈俊平背上拍了拍,温暖地微笑。

倒是老婆婆盯着屈俊平时,眼底又恢復几分精明,一种挑剔、世故、自负的判读。那是属于母亲的,一种凶悍而真挚的维护。

老婆婆發出一咧浅笑后,牵着屈俊平的手,眼神回藏。

屈俊平笑说:“我母亲已经高龄九十八了,她其实人很好,只是喜欢用眼神吓人。”

说完转头对老婆婆做了个鬼脸,又说:“鸟对她来说,是神秘的信使,她有很多关于鸟的故事,我从小到大都听不腻。”

日光灯下的屈俊平恢復大男孩的天真,虽然眼窝处的皱纹加深了,嘴旁的法令纹也下沉许多。

老先生从算命馆推出一张滚轮茶桌,沏了铁观音,四人围着茶桌,在浓烈花生油香和茶香中,聊起一些陈年旧事。

“是鸟?是人?我其实一直分不清。有时候我想,分清楚了,又怎麽样?但那声音指引我很多,在我没有人可以商量的时候,那声音给我意见,点出方向,我其实非常感激!只是,我相信,那声音最想说的,一直都没有说出口。”老婆婆一贯幽沉地。

回到宿舍,于文文开始在网页上记录油粮店老婆婆的故事和那天屈俊平说過的一些话。

老婆婆说她年轻时候躲过许多重大水灾、地震,都是因为有鸟灵托梦给她,让她事先预警。

她生完最后一个孩子屈俊平之后便守寡,一辈子服务邮政的先生留下单薄银根,她担心家计,原本缝製西服纽扣的工作渐渐被更有体制的代工集团抢走,畸零地也开始被建设公司大量收购,不能违法种植蔬菜。她曾帮人包月洗衣,由于年纪大了,加上后来外劳引进,洗衣的工作也越来越难找。

许多担心煎熬后的一个晚上,她梦见一隻半身金绿色的鸟,然后就有个年轻男人在她耳边说话,啾咕啾咕,引领她来到一处市集,她闻到浓郁的花生油和麵粉香,感觉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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