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刹，于文文幻想着那双眼将会如何检视自己白而紧实的胸部，幻想着自己粉色温热的乳晕因为被注视而逐渐扩大，扩大，直到整个人都变成一团粉红。
她希望有双手能将昏眩的自己轻轻拥抱，让她不必再从思考中捞拾越来越飘邈的安定。
但，想到□□，于文文便想起母亲。
定定呼吸，捧着热颊，于文文问： “鸟，或者说各类生物，都可能用着不同方式，在尝试和人沟通，是吗？”
“妳看过海狸吗？牠们会在河或湖中以浮木和枯枝建筑水坝拦阻流水，以便在急流中建立水上家园。有一回我和一位朋友到纽约上州一个小镇研习野生鸟类，我记得那小镇叫凋玛，在凋玛南方的五河自然保护区裡，我们划着独木舟进入一处水鸟生态园。
我和那位朋友轻声交谈，经过一处加拿大野雁的栖地，两旁丛生茂盛的水烛，我们划到一处比较宽阔的河面。当时我们离岸边不远，突然听见某种拍打河面的声音，而且距离很近。
我们發现就在右手边不远，有一隻海狸妈妈正用尾巴不停敲打河面，吸引我们注意，那声音感觉有些紧张，因此我们向左方的岸边张望。
原来有两隻小海狸正熟睡在岸上草皮，牠们通常很害羞、机警，不会就这样大喇喇地摊睡野外。
海狸妈妈一直用拍打水面吸引我们跟着牠，好离牠熟睡的幼仔远一点。我想那隻海狸妈妈告诉我们，当牠们觉得必要时，会以牠们认为有效的沟通方式，向体型比牠们大的生物请求化解危机。”
“但是人，真的能和鸟沟通吗？我是说以彼此都能懂得的方法，有效沟通？”于文文抱着希望。
“我希望能，因为那比任何形式的知识都珍贵。知识是人类生活透过经验、实验、理智分析，甚至考量情感之后的精华。
但若能从他种生物的表达中，得知牠们所建构的知识体系，或者说属于牠们生存的必然，那将是放下以人为中心的大自我身段，有了机会虚心学习自然界运作的各种独立、奥秘。
鸟是十分通灵可爱的，我总相信他们的吱吱喳喳中，传达着许多事，只是我们没有办法听懂。”
“你想，人和鸟之间若能沟通，会透过什麽样的方式？我是说，总不会像卡通片一样，鸟突然说起了人话，总不能像小说一样，鸟幻化成人形，或者是人变成鸟吧！”于文文小心地。
“我想让人或鸟任何一方去迁就对方完全不同的沟通体系，似乎是天方夜谭。我的想像是透过电流。
生物研究發现，鲨鱼拥有超越人类五觉的第六觉，牠们能够感应其他生物的电流。也就是说，各种生物都具备某种电流场域，而鲨鱼能够敏锐地从电流中判读许多讯息。
鲨鱼还同时拥有极为敏锐的嗅觉，研究發现，在一个标准游泳池大小的水域裡只稍滴下五滴血，鲨鱼马上能够察觉。敏锐的嗅觉加上判读第六觉，也有人说第六感，鲨鱼被世界上许多民族认为是具有神性、通灵神秘的。
鲨鱼是种极为古老的生物，牠们在恐龙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地球上了。
如果电流感应是种沟通方式，有没有可能，某些天生拥有敏锐第六感的人，像鲨鱼一样，能够判读电流所传达的讯息？
那像是一种自然界中看不见也无法收集的氛围，像是某种磁波，到了人身上便成了强烈而真切的感受，那不是幻觉，是强大到能生成影像的感觉。
然后，在感觉中透过约定好的某种方式与其他生物进行沟通。或许不是用具象的语言，而是用抽象的感受。”
屈俊平越说越起劲，好像透过这样的诉说，他所想像的磁波、电流便已萦绕身旁。
起身向后走到大片藕色窗帘前，他拨开一角，微弱残霞与路灯溷成一种古老昏黄的底韵，静听，没有一声鸟，多半是远远近近，一些男男女女纵情交谈的声音。
第 29 章 人文
“我说……对了！”
走回座椅的屈俊平从书桌右侧最上层抽屉拿出一个月饼铁盒，他迅速从铁盒裡数十片指甲大小的记忆碟中取出他要的那一张，说：“这是我拍妳的影片，这是唯一一张，没有备份了。再次向妳道歉，希望妳原谅。偷拍是错的，我……”他想说情不自禁，但觉得不妥，打住舌。
那张记忆碟自屈俊平的宽横大手递过，于文文想，是这人将掉入迷惑泥沼的自己承接住吗？承接在这张小小黑色记忆碟中？那隻手就像救起一隻折翅的黑凤蝶，蝶不挣扎，因为蝶根本不知道自己折了翅！
这张薄又小的记忆碟来者不善啊！
不过是要证明那一个下午的迷煳恍神。
而今天在榕树下的漫长回顾，难道是从一个恍神进入另一个恍神，难道自己真是一处虚拟废墟，拥着层层叠叠恍忽幻想？就像网路上那些无数夹带故事的文字，但分析到最后，也不过是电脑程式0与1的组合。
0与1，最实际，也最虚幻。
实际的数学，虚幻的空间。
空间，多麽教人依恋、迷失！
还是该说，那愚钝的高科技啊！多麽自以为是，怎麽留得住白眼这样一个深切体认到一切都不容易，得慢慢来的身影！
接过记忆碟，漫长的一天换来这张轻薄的，这轻薄于是显得沉重，那漫长的却轻飘了起来。
于文文问：“你希望我……听得见鸟的心声吗？”
屈俊平点点头，说：“我承认，是这麽希望的。”
“为什麽？”
“如果，妳能够转达关于鸟类与人们共存的一些困境，便能够在适当时刻引导人们作对环境有利的决定。”
“什麽是适当的时刻？什麽是有利的决定？”疲累的于文文问。
“例如在考虑建设市中心外环道以纾解交通困顿的同时，也能考虑编列预算在外环道外围植林，但这是不容易的，这一带土地多半私有，农地多用来密集耕作，种小白菜、空心菜、青康菜、丝瓜、茄子、四季豆，都是两三个月就能收成，土地不断被压榨，只好大量使用化学肥和杀虫剂，这类东西用多了，土地的黏质性增加，有些地方过度使用就有土壤硬化和硷化的问题，土地硬化，长不出大树，土地硷化无法孕育昆虫，这一带的鸟没了栖地、食物，便都聚到校园裡来。”
“这有什麽不好吗？”
“校园毕竟就这麽点大，有些小径被学生们走得长不出草来，能多种树的空间有限，校方还想竞争世界顶尖大学排行，不断扩建，顶尖大学评量表上可不会去计算校园裡总共有几棵树，几隻鸟。树少了，鸟少了，有些昆虫少了天敌，酿成虫害，人们只好拚命使用化学药剂来除虫，这对土地和水源都是伤害。”
“你听起来像是政府派来调查生态问题的！”
“怎麽说呢？我以为我才是向许多政策挑战的人，能进入决策核心，才有能力影响政策。”说这话时，屈俊平的眼神像是点燃烛火，熊焰中，有着许多衡量理想与现实差异的稳重。
“你是说……要选举？”于文文大胆一猜。
“没错！在这个时代政治已经不止于管理众人的事，应是管理众人与环境之间的事。如果任何政策再不能将环境纳入考量，我们将承受许多不可预料的后果，像那些超乎预计的风灾、水灾、海水倒灌、地层下陷、土石流等，一次比一次严重。若要管理这些环境风险，我认为要提出一套以环保为基本信念的治理原则，来管理生活！”屈俊平严肃地。
“我所读过的选举公报，关于环保的见解不是列在最后，就是口号式带过，以环保为基本信念，是不是会跟许多财团牴触呢？”于文文挑衅地。
想起父亲一辈子工作的石化炼油大厂，厂房汙水处理方式不断引起激进环保团体的批评，对汙水隔水道的修筑长度更是两方各执，斤斤计较。
厂方高层则是不断从政策面下手斡旋，联合社会上重大财团首脑联名發表经济發展宣言，希望放宽相关法规及惩处标准，毕竟人人都需要石油。汽车、飞机、农工用工具机、各式柴油机械、铺路、人造纤维布料等，莫不是将石油一再提炼利用、加工，才使得诸多产业兴盛發展。
發展经济，大部分人有了机会改善财务，增广知识，便有机会对环境做有建设性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