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7)

芙陵的春天说冷不冷,跟沈雁的家乡没法比,他看着那双脚陷入了沉思——不给她盖上?等她醒了会不会治自己一个“对陛下照顾不周”罪?要是给她盖上的话……

“我听说陛下两臂有千钧之力。”

“我听说她不但杀人如麻,而且暴戾不驯,最喜欢梦中杀人。”

最喜欢梦中杀人。

梦中,杀人。

料峭春风吹酒醒,寒意钻进沈雁的被窝,在他手臂上拱起一溜小疙瘩。

小公子抱紧手臂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梦中杀人呢。

身子底下挨着的粗毛地毯柔软而厚实,紧趁的毛尖被他身子捂出暖意,挨蹭在脖子上有种古怪的舒适,他把自己往被子里一卷,眼前的花树渐渐倾倒模糊,成一片纯白。

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月亮渐渐向西天滑落。

等到司晨报晓,才是五更了,芙陵禁宫共有直门九道,角门七道,三重门在内廷,剩下六重在外廷。清早,宫中侍儿便将每处直门都开了,将门廊上挂着的铃铛一重重敲响,铃声悠扬直通门外。

听见铃响,看见侍儿开了门,五更天起就在门外等候的诸位廷臣和各地参议将手抄在袖子里鱼贯而入,进了两重门之后,纷纷将领子放下来,相熟的、有亲戚的廷臣们互相寒暄起来,一个刚做了婆婆的廷臣,对同僚盛赞他女儿的聪慧;来自同乡的参议交头接耳,小声说着年景,征兵,征税的多少。

过了第四重门,就噤了声,按官阶大小步入议事正堂肃立。左手首座,是天命之年的东府薛玉楼,身后侍立自己的谏议和长子薛瑶;右手首座,是年逾七旬的三朝老臣怀镝,身后空空如也。

要想找西府谏议怀栎所在,就得再往前走过三重门,直入深宫内院,此刻怀栎正站在竹枝馆朱红大门之外,一树晨鸦在他脑袋顶上争噪。

“陛下……陛下?”一向从容淡定的西府谏议一脸困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反锁在竹枝馆外。

白无忧睡觉相当警觉,早在怀栎敲第一声门时她就一骨碌爬了起来,侧耳细听着外头的动静,数着影影绰绰的人在外头摇晃。

怀栎叩了叩门环又问一遍,“陛下?我能进来了吗?”

“不准。”白无忧没有办法,只得压着嗓子答了一句。

“今日需要陛下上朝议政,”怀栎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还有,奉宫医官现在也在外面。”

“什么?”白无忧大惊。

门外传来怀栎稍显无奈的声音,“王夫侍寝之后,都要验看寝具,这您是知道的。”

白无忧转头,往地上看去。沈雁这时候还无知无觉,睡得正香,一手规规矩矩合在身边,另一手却抓着枕头,整个人都卷在被子里。

小皇帝恶向胆边生。

她一把拎起沈雁的领子大力晃了晃:“别睡了!”

“嗯……哈?”沈雁张嘴打了个大哈欠,一手下意识地越过白无忧的手腕去揉自己的眼睛,一对异色双瞳在半睡半醒的困倦中,水光潋滟,尤显秀丽,宛如两颗玉髓落在他瞳子里。

这家伙还睡出了口水!白无忧吓得急忙松开了手,沈雁一屁股跌回长毛地毯上,这一回彻底摔醒了,扬起脸看着他,没弄明白皇帝陛下为什么心血来潮从床上跑下来,就为了摔他一个屁股墩,委屈坏了。

“陛下……?”他一出声,白无忧直对他使眼色,他赶紧乖乖闭嘴。

怀栎仍在敲门。

白无忧盯着他,眼神转也不转。终于,她拿过身旁的佩刀,重新拎起了沈雁的衣襟,特意避开了被口水打湿的那部分。

陛下终于决定要杀他了?沈雁连连后退,皇帝陛下抢上来几步,跟他脸贴着脸,趁小公子被美色所迷的那瞬间,用刀尖一刀挑开了他的领口,皇家神兵果然锋利无匹,那件昨晚无论如何没被脱下的衣服,直接委顿在地。

沈雁光着上身,跟白无忧面面相觑。后者在手里掂了掂刀子,又盯住了他的裤子。沈雁愣了一会儿,声音发抖地说,

“陛,陛下……你可一定要看准了再割啊。”

白无忧未及答话,门外那个清澈温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陛下?我要进来了。”她向后瞟了一眼内室——床上干干净净,当然,只有她一个人睡过——当机立断地扔了手里的刀,一边喊着,“先不准进!”一边越过沈雁,开妆匣取出一个琉璃瓶。

盖子甚紧,急切不能打开,沈雁眼睁睁看着白无忧将那价值百金的朱红琉璃小瓶“砰”一声在桌角磕掉了脑袋,又转身进屋,把里头白色的凝露胡乱洒在床上,把床铺全都翻烂。

沈雁发愣地瞧着,没明白她在干什么。

怀栎却在听见“砰”声之后明显顿了一下,“怎么了,陛下?”

地上只有个红琉璃马头滴溜溜转圈。

白无忧把碎掉的琉璃瓶扔到床底下,随意用床单擦了擦手,声音回复镇静,“可以了,进来吧。”

怀栎优雅地推门走进,自他身后一对医官、一对杂役侍女,还有一对捧着朝服和净水的锦衣侍女按顺序进来。怀栎先对医官点了点头,两人受命,直接进入内堂去验看寝具,杂役侍女拖出一个银盆架来,捧着水盆的侍女将光洁的铜盆架好。

白无忧擦了脸往妆台前一坐,一脚踩着椅子秤,让侍女给她挽发,镜子里映出她纤细精巧的锁骨,和托在下巴上雪白的一寸手腕,嘴唇过薄让她的美貌显得多少有些不近人情,少女的圆眼睛又恰到好处地削减了这种刻薄。

怀栎看着没穿上衣站在屋子中间,一脸迷惑的沈小公子,感受到他的目光,那异色双瞳便向他转过来,沈雁双肩一抖,打了个在门口都能听见的大喷嚏。

怀栎轻声叹了口气,吩咐侍女自隔壁引风馆取件外衣,因为屋里都是内宫捧奉的侍女,不便伸手碰沈雁,怀栎接了外衣,又给他亲自披在肩上。

侍女用梳子轻轻刮过白无忧的头皮,挽起一头青丝,小皇帝像只猫似地眯起了眼睛,她将手臂搁在椅背上,有心无意地问侍立一旁的怀栎,

“御王兄,这回四省参议都到了?”

“回陛下,燕方,守江,附佘三省参议都到了,楚庭参议吴梦山照例没到,仍是他妹妹吴灵素代为进宫。”

“这也罢了,他妹妹也得,这些年来进宫,都没什么错处。”白无忧闲闲地答应一声,又问,

“上回从燕方征兵,这回该轮到守江,守江叶氏有没有什么说的?”

“他是无可无不可的人,昨夜我去外廷,到他下榻的庆馆私谈,他没有什么好说的,但要新近攻取的伯蓝两城驻军。”

“那就好。”白无忧舒了口气,“在他老家里打仗,又要用他的人,我以为他这回不能那么痛快。答应了好,答应了能省东府多少事。至于驻军这事,我准了,你去问东府,看他怎么说。”

“说是驻军,估计就要不回来了。”怀栎无奈道。

“给他百兰,穿峡城要回来。”白无忧晃晃头,对侍女吩咐,“今儿东府大人来,不要带花的,要那只凤钗。”侍女急忙换了手里的花簪,取一只银凤钗。

白无忧坐直了,让身后的侍女将最后几缕碎发挽上,又道,“穿峡留着封给咱们自己家人。”

“怕不容易。”

“让薛莹去,再不王兄去,你俩总有一个能说下这事,阿莹说下来,就给薛家;王兄说下来,就给怀家。”怀栎脸上表情为难,白无忧却似视而不见,只管愉悦地笑着,她站起身来,捧着朝服的侍女抖开那身衣袍,为她披在身上。

那只金线绣成的奔马瞬间充满了沈雁的眼睛,金银驳杂,光芒在屋里飞荡。

“走吧。”白无忧扬起下颌吩咐,也不等怀栎,率先就走出了屋子。医官也从内堂出来,在怀栎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沈雁竭力侧耳去听,未果。

怀栎闻言,对沈雁点头微笑,小公子也傻乎乎地还以笑容。

不过,他真正知道医官说了些什么,是当天下午,怀栎请人送他到芳草阁中。沈雁到时,见他早已端正坐在屋里,晨起穿的朝服已经不在身上,取而代之是一身檀紫外袍。

沈雁刚在他对面坐好,就见这位御王兄笑眯眯推过来一把匕首,

“小公子,请自尽吧。”

“什么?”沈雁觉得这个画面似乎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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