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游刃有余地一侧身就让过了扑来的少女和剑,随即伸手,轻巧地拿走了被醉鬼拿着的危险兵器。
“……给我!”白无忧含糊不清地嘟囔,“我还没罚他们两个呢!”
“罚什么罚。”男人不轻不重地道,“你宫里就剩这两个人,再罚,你就成孤家寡人了。”
“寡人……嗯,就是寡人。”跟醉鬼没理可讲,男人一面忙着把剑藏到身后去,另一面则给跪在地上的沈雁使眼色,小公子会了意,膝行往前两步。
嚣张跋扈的小皇帝伸着手还要够剑,听到身后动静,回头凌厉地向他扫过来。
沈雁紧张地咳嗽了一声——这以色侍人的活儿,他从前还真没做过,但幸而他的故乡伯蓝,是个民风开放的地方,南来北往的客商多呀,导致风俗行业也极为发达。
说远了,总之,沈雁回想着花楼里的姑娘小伙们斜靠在窗边,对着大街露出半个香肩的样子,抬起了他那张足以让任何少女神魂颠倒的俊俏容颜。
他还没说话,白无忧先开口了,“你看着……有点眼熟。”她疑惑地在自言自语,确实醉得不轻,话都粘在嘴里听不清楚,她几步走到沈雁面前,忽然俯身下去,伸出两手一把捧住了他的脸,跟他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地相互看着,细细来回端详,好像要弄明白他究竟为何眼熟。
当然眼熟了,沈雁心道。
她因骤然俯下身,有些失重,睫毛贴着他的脸扑闪,金色眼睛里大雾弥漫,“咱俩在何处见过吗?”
“在伯蓝……”扑面而来的酒气和香气,让小公子一时有些失神,但他仍然这样提醒道。
他的话被一节如玉般的小指头堵在了嘴边,嘴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让沈雁不敢动弹,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后者听了“伯蓝”这词,却像突然警觉了些,她的眼珠往身边转去。
“伯蓝什么?”风雅秀致的男人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没去过什么伯蓝,御王兄别听他胡言乱语。”白无忧立即出声否认,同时在手指头上用力,恶狠狠地警告他不准说话。男人闻言挑眉,只不置评,由着小皇帝此地无银三百两。
男人拉起了白无忧,让她坐在沈雁对面,又无声无息地给薛信世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赶紧溜着边悄没声地走下去,连关门都没敢在地上蹭出声响,算是有惊无险地保住了自己这条命。
侍女仆从随他出去时又鱼贯而入,显然已在外等候多时,第一对侍女将手中丹色琉璃的宫灯摆了四盏在桌子上,一对是凤首,灯身上烧着展翅纹;一对是马首,画着沈雁没见过的奇异花纹,等第二对侍女用长柄的小银匙将灯点起,沈雁才看清马首灯身上,有个横卧山下的巨大女人,半袒胸乳,一手牢牢抓住灯上画的云彩,脸上表情刻画极其生动,痛苦与欢乐并存,仿佛在放声歌唱,又或者高声嘶吼。
点起了灯,男人便使个眼色,侍女们无声无息地退下去,不再走上来侍候。
他对二人道,“既没到过伯蓝,那就该是头回见。”又先端静地看向沈雁,“这位便是陛下。”
“见过陛下。”沈雁依教过的规矩行礼。
白无忧盘腿坐着,并不正眼看沈雁,小巧的下巴在灯光里闪着一圈雪白的光晕,刚才捧着他脸的少女好像只是幻觉。
男人又对沈雁介绍自己,“在下西府谏议怀栎,也是陛下的王兄。”
沈雁有些迷惑地眨了眼睛:当朝陛下姓白,她的王兄却姓怀,这可是件奇事。但他知自己初来乍到,又不过是后宫中的王夫,这种事实在轮不到他置喙,便见礼道,
“见过御王兄。”
怀栎为他的识趣似乎很是满意,琥珀色眼睛弯起来,又对二人道,“虽说见面是头回,但小公子不论容貌人物,都当得起王夫一任。”
“御王兄谬赞。”
怀栎又笑——沈雁不知为何,觉得他的笑并不真心,只是一种习惯的东西,他笑着,稍微欠身,风度翩翩地冲二人鞠了一躬,“如此良宵美夜,臣下多留不妥,就先行告退了。”
他最后道,“请陛下今夜留宿竹枝馆,王夫初次侍寝,今夜薛参议不会派人过来,明早议政我来接你。”
他转身,那双镶着银边的浅色靴子踏着悠长的步伐离去,屋里只剩沈雁、白无忧以及内室中隐约露出来的一张乌金木料的大床一角。
他攥着衣角,眼神无处可去——放在地上似乎太过卑曲,往床上看又过不尊重,他别无选择地往少女的方向转过头去,看见后者那双金色眼睛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沈雁感觉自己像是只被刚长大的小猫盯上的鸟,不由自主地缩缩肩膀,竭力没话找话,“那个……陛下,当时在伯蓝的,果真是你吗?”
他一口咬在自己舌头尖上:哪壶不开提哪壶!小皇帝为他的笨拙勾起嘴角微笑,慵懒地伸个懒腰,等怀栎的脚步声听不见了,立即便将腿伸在一侧,大模大样地侧躺着,换个姿势继续盯他,轻松地答道,“正是寡人。”
她又瞪了沈雁一眼,“不许告诉御王兄,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否则的话,真的杀了你。”
沈雁一把握住自己的嘴,表示绝不叛主的忠心。白无忧“噗嗤”一声又笑了。
沈雁终于没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又问,“陛下万金之躯,为何要扮作侍卫,跟参议大人前往伯蓝?”
“就想看看能在我大军之下撑过三个月的伯蓝王,他亲生儿子是什么样的。”
白无忧似乎故意要拿此事取笑。
“那陛下现在看到了。”沈雁语气柔和地道,眨着眼睛,好像听不出她话外隐意。
“看到了,狗屁不如。”白无忧乖戾地高高将脚翘起,毫不收敛地嘲讽他。她的小腿在短衣下划出一条极漂亮的弧线,将红色纱衣撑起,沈雁的脸上摇曳着红色的纱影,有一些甚至若有若无地扫过他放在地上的手。
“不过,人倒是很聪明。”她又转问,“知道为何非得要你入宫吗?”
“不知。”沈雁摇头,明智地没把死去的姜儿之前说的“见色起意”重复一遍。
“你是先伯蓝王的骨血,西府说,要生了你的孩子,即位伯蓝王,就名正言顺,也没人敢起反心了。”
如是,伯蓝就是大余朝掌上之物,盘中之餐。
白无忧沉吟半刻后从地上站起身来,自顾自地走进后堂坐在床上,沈雁跟着进去,手指缓缓移在胸前扣子上,却先碰着了那串三绕东珠,他就低头取了,每一颗都是两圈光,没有一丁点瑕疵,光洁温润如同少女的面容。
白无忧转头盯着他,沈雁下意识地往前几步。
下一秒,那只玉一样雪白的脚顶在了他的肚子——准确地说,是更为紧要的部位上,带着极度的威胁性碾了一碾。
沈雁都愣了,衣服也不敢脱了,要掉不掉半挂在肩头。
“但是……”白无忧将前半身附近,慢条斯理地把之前那段接着说下去,“寡人不喜欢按别人心思做事,今儿来竹枝馆,一则是西府岁数也大了,不好让他操心;二是他求了御王兄,这个情面大,驳不得。但寡人跟哪个谁,要谁的孩子,由不得他们作主。”
她挑衅地看沈雁,“你这么窝囊的人,不配给寡人生孩子。”雪白的脚在沈雁小腹使了把劲,收回去,皇帝陛下悠然指了指外堂,
“睡那儿去。”
“回陛下,那儿没床……”小公子还记得讨价还价,就是被陛下一瞪,又怂了。
白无忧理直气壮地指着外堂里铺着地地毯,“那不是床?睡那个去。”看了他可怜巴巴的眼神,又不耐烦地叹口气,给他扔了个枕头下来,正中沈雁胸口。
章六
要是篇苦情小说,这一夜陪着下堂妇的该有凄风苦雨,夜鸟哭号,对愁独眠,倍添凄凉。
不过,今夜并无风雨,只有繁花一树静立竹枝馆外,半掩在窗棂侧,霰雪般在春风温存中坠落,有几片飘到沈雁躺着的枕边,透过月光,显出流动着的浅粉。
而此刻躺在这里的也并非自怨自怜的下堂妇,他是伯蓝王最小的儿子,年方十七,心里没有国仇家恨,攻城略地,只有怎么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要说他心里还有什么,那就是内堂里睡着的小皇帝,十九岁,这时候她睡得正香,毫无“皇族气度”地打着香甜的小呼噜,她睡时没盖好被子,一双脚露在外面,像是两只雪白的小鸽子,收拢翅膀随主人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