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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这套缠绵哀婉的曲子,男孩唱入了迷,冷不防他师叔忽然探出头问了他一句。小风一睁眼,先前坐着的白无忧不知何时不见了,月照纱帘,特为寂静,好像从没人在那里坐过。
“这你都看不住?”师叔一撇嘴,特别嫌弃。
“您算出来了吗?”少年只得仓促地转移话题。
“算出来什么?”
“那位女客人要找的人,他在哪儿?”
“这个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少年懵懂地眨着眼睛,只见他师叔做了个掀帘子的动作。
他乖乖掀起了帘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差点将那副竹帘扯下来。
白无忧单手执□□,月下如披银,在她对面站着个头戴斗笠身材高瘦的男人,手里拎着个年轻公子。
一个非常好看的小公子。
“别过来。”男人晃了晃手腕子,笑眯眯地道,“过来就抹脖子。”
章五十一
白无忧睁大了可爱的圆眼睛,手连抖也不抖,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两人。
“这是高手。”小师叔评点道,他话音未落,有这么一件事突然发生——被人拎在手里做人质,看上去要多花瓶有多花瓶的漂亮公子忽然把手腕子一翻,强行握着短刀刀刃往下一拽,使足了劲,鲜血瞬间便自修长漂亮的手指间落了下来,在地上铺开一连串血花。
执qiang的少女惊叫一声。
杀手“啧”了一声以迅速收回手里的短刀,扯出腰间长剑,一把推开眼前碍事的人。剑光出鞘如银似华,转眼已与白无忧近身相贴。
“又见面了,小女皇帝。”秋罗十四笑意盈盈。
“又!是!你!”白无忧气得咬牙切齿,小风在一旁看得真切——两人武艺不相伯仲,急切分不出胜负,但见湖边一艘野船沉沉浮浮,未系在岸,船首亮闪闪显是蒙冲,夜影般的杀手自船间浮现。小风本以为多寡之势将定,冷不防树雾中又冲出白无忧的女侍卫们,红衣战马尤其鲜烈,如烈火延烧,自向天边。小风有点害怕这样的阵势,往师叔身边挨,一抬头却发现后者脸上没半点惊惶神色,只抱着手臂隔岸观火,显出十分闲逸。
“师叔?”他轻声问道。
“没事儿,打不到咱们这儿就是。”然而他又一次失算,白无忧一手对敌另一手提起沈雁的衣领,贴着地皮往三清正殿里蹭,眨眼已到了门口。
在小风谴责的目光下,白师叔讪讪地收回了关门的那只手。
“接着他!”少女把他往里只一推,旋身轻巧避开了秋罗十四的飞刀。身后两名掠阵的杀手已然欺近,其中一个伸手摸上腰包。
“不要!”秋罗十四第一个撕心裂肺地叫了出来。
叫晚了,而且那蹩脚杀手被他吓得手一抖,下一秒被白无忧一qiang钉在地上,手里的瓶瓶罐罐当场来了个天女散花。
强烈刺鼻的香味混着腐臭从地上升腾而起,几块大青砖蒸蒸冒烟,眼看已经腐蚀出了白沫儿。小风只听师叔“诶”了一声,下一秒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扔出了窗外,轻柔如雾的桂花香气掩盖了屋里的气味。
“你们有完没完呐!”师叔怒骂,自己也从正殿里冲了出来,手里还拎着白无忧心心念念的小公子,一把扽在地上。自腰间鞘里以眼花缭乱的速度拔了把剑出来。
……好像还是供在道坛上的那一把,那把师父说是“道家圣物,凡尘俗世不可擅动”的。
小风再一展眼,他平素吊儿郎当的小师叔正临风而立,白衣长剑很是潇洒,
“你们过来干什么我不管,杀谁我也不问,辱我三清道宗,在法殿里妄动刀兵,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尤其是你们还在大殿里放毒!知道那破地方每天都谁扫谁收拾吗?!”
秋罗十四刚要开口回答,他神情一凛,“事已至此,废话少说。”
小师叔的剑法很好,非常好。这是小风知道的事情,师父有言,你白师叔百无一用,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唯独这一把剑,超凡绝俗,深如天意,上不可窥。天下三百年只出了三人,可以单人独剑杀上凤凰台,再下来,再杀上去,最后完好无损地下来,血不沾衣,一个是铸剑世家的公孙穆言,死在十七年前,一个就是你这位小师叔。
那另一位呢?他懵懂地问道,他还是个孩子,待在师父怀里,小师叔正是十五六岁,斗鸡走狗鬼都嫌弃的年纪,蹲在大殿里刷香炉,怎么也不像师父说的那个独步天下的剑客。
另一位尚未出世,还在等待她的时机。师父摸摸他的脑袋,轻声笑道。往后又黏牙倒齿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懂,没往心里去,注意力都在小师叔背后扑着的一个大蛾子身上。黑黢黢的翅膀度了层金灿灿的边儿,好看极了。小师叔卖力地在师父的监督下刷香炉,漫不经心地哼着歌儿,好像来人间一趟只是游戏。
要说先前秋罗十四跟白无忧只是堪堪打成平手,此刻跟小师叔对敌,受到了降维打击。
“你一个道士别跟着瞎掺和。”他飞快道,“让我干完了这一票,给你这辈子都使不完的香火钱。”
“出家人,钱财乃身外之物。”小师叔大义凛然。秋罗十四虚晃一招,跳到大树上站着,茫然四顾,发现自己的手下也差不多死伤殆尽,树林里躺满了死人、死马,白无忧的侍卫们染血的红衣铺了满地,像无数大红色的花在林间青色的雾气中盛开。
“走!”秋罗十四发狠地说道,空地间只剩下小师叔,他哼着一首轻快的调子,从地下拾起死人的衣服擦剑,那把在泥雕木塑的三清正神面前打了近百年瞌睡的剑,剑锋极钝,剑刃上映出小师叔淡然无波的眼睛,剑锋微侧,另一双眼睛也映了出来。
是他才刚见了一面的花瓶小公子,一双异色眸子,蓝色如晴空,翠色如碧玺,因失神的缘故,盈盈如雾。他漂亮得有点出格,小风心里想,白无忧适合更为实用的东西,一把锋利的剑,长qiang短刀,诸如此类。而眼前这青年漂亮得像件精美而薄脆的装饰品。
小风觉得他目光空洞,循着望去,只见他望着一个人,仅仅那么一个,只有那么一个。
月下红衣少女丢掉手里刀剑发足向他奔来,脚上的小靴子被血浸透又着了刀口,她干脆利落地蹬了,弃在地下不要,□□一双雪白的足腕站在沈雁面前。
男子看了她一会儿,笨拙地弯下身子去,抬起她一只脚,扯下片布包上,“这大江边的,都是石头,划了怎么说呢?”
白无忧哽住,盯着他,不言不语地拉他起来,用细白带着薄茧的手指拂过他手上那几道极深的血口。在她低头抚摸那些伤口的时候,沈雁只是苍白着脸疲惫地微笑,露重风寒,他低下头去咳了两声,就有浓稠的黑色鲜血从指缝里溢出。白无忧大惊,一直蹲在地上不敢起来的小风也吓了一跳,小师叔把刚擦干净的剑往地上一扔,跟满地烂泥血污作伴去了,他急匆匆走到沈雁身边,一探他脉搏,
“刚才那花神台的人给你在身上下了毒?”
“毒?”这是双眼发红的白无忧。
“花神台?”这是一脸茫然的小风。
“先救人再说。”小师叔一挥手,白无忧当即把沈雁打横抱起来,小公子虽然中毒,似乎性命无虞,还挣扎着想要下地。
“别……别这样……”他微弱地争辩着,脸通红,白无忧轻松地横抱着他走,还在他腰眼上拧了一把,“闭嘴!”
又过了会儿,小公子不做声了。脸上冷汗像水似地倒冒出来,没一会儿领口、大襟、袖子、衣摆全湿了个透,嘴角牙关一色发青,女孩将他放在床上,紧紧攥着他的手。
月光澄澈,她满脸泪痕。
“让让。”小风听见自己的小师叔大煞风景地开口。白无忧起身,默不作声地走到床尾,师叔将一大桶鸡蛋和一摞两个大海碗放在沈雁头边。
“小风,打鸡蛋。”他干脆利落地道,“只要蛋清在一个碗里,蛋黄不要扔,回头咱俩煎了吃。”小风不敢怠慢,哆哆嗦嗦地开始磕鸡蛋,一开始手抖得厉害,到后来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熟练。
三大碗鸡蛋清灌下去,沈雁身上的冷汗逐渐干透,人也不再打冷颤,白无忧火急火燎地站起身来,“好了?”师叔白她一眼,“没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