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49)

但纸上没有诗,只有他的一副小像,纯凭记忆勾勒而成,八分相仿,二分不像。旁边是白无忧龙飞凤舞的一笔草书,

“快归!!!”

沈雁哭笑不得,一方面觉得自己小儿女般一往情深的期待都落了空;另一方面又觉得要不这样,她就不是那个放诞恣肆,张牙舞爪,小猫一样的白无忧了。

天下女子千千万,为何他偏得爱上她?这简直是给自己添堵。

他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走出去,将锦囊、玉佩、和那半张人像纸都揣在怀里,举步走了出去。芳草轻巧地跟上来。

“我看你好像长高了些?”沈雁打量他,笑道。

芳草在他身后停下步子,懵懂地看着沈雁拿手在他脑袋上比了一下,“这我不知道……公子。”

“原先你到我这儿,现在就快跟我平齐了。”沈雁比划,又问他,“衣服袖子、裤腿子短不短?”

“那倒没有觉出来。”芳草摇了摇头。

沈雁像对自己的一个幼弟一样,握起他的手腕比量一下,“袖子短了。”又道,“赶明儿回去了,让他们重新做吧。”

芳草受宠若惊地应承了一声。两人一起到二门上去,看一队走商赶山的伯蓝人,春风渡出身,在中庭里搭了一个宴饮所用的方台,没用一滴胶水,只有精巧的木质楔子环环相扣,不得不说是巧夺天工。等到一切完工,他们便叫自己的妻子姐妹,和年幼的儿女们过来,用剪子小心地裁开寸寸昙纱,剪子上必须镀银,不然就会伤了这价值万金的轻纱内部隐含的脉理。

这都是沈雁家乡的东西,他便坐着,给自己身边的小随侍一样样地讲来。昙纱片片泛着流光,但却只能挂几天,其美妙的颜色便会褪去,宛如昙花一现,因而才有斯名。在沈雁的故乡,贵族的少年少女们常用昙纱来做婚礼吉服,一些平民少女,或许要织数百丈菱纱,才能换来大婚之日一身昙纱嫁衣,在沈雁的家乡,也有“百丈菱纱一束昙”这样的说法。

将这价比黄金的东西结结实实地拿来挂了一圈帐子,挂得歌台四周如围了一圈淡烟,这大概是只有如公孙氏这样巨富,又不顾念他人口舌是非的豪族家室才干得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风和日丽,昙纱在日月洗礼之下越显光彩非凡,其美到达顶峰的那个夜里,公孙氏夜宴下冯吴中馆。

举凡与公孙家人交好的,几乎都收了请柬。这其中又以公孙玥的朋友最多——公孙玉荣所识者多是生意来往,他夫人又是个沉静寡默的人物,倒是沈雁立夏节在楚庭江心画舫上见过的人基本到了个全:孔州白氏那位严毅的三公子跟他娇美的夫人,两人站在一块,相映成趣,让人心里想为他们主持这桩婚事的老人,当也是很有趣的一个人物;颇有长者稳重端庄之风的郑氏嫡子,这回也特意推了公事赴宴。

以及,梅家的二小姐,梅岚。

梅家小姐扶着丫头的手甫一下轿,沈雁不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怔在原地——他本以为梅氏与公孙氏如今交恶,自己之前又派木芳刺杀了从公孙氏叛至梅氏家臣处的伯蓝商人,谋划挑拨两家的关系,因而此次大宴断不会请梅家的人。

看来公孙玉荣将公事与私事分得很清,又或许的确是宠爱妹妹,两家主人交恶,并未影响到孩子交友的事情。梅岚姑娘到来大大出乎沈雁意料之外,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个难逢之良机。

这天傍晚,斜阳将落,风里有些秋意,遮了昙纱的宴台一路通到水边,昙纱轻而细密,人在里面坐着觉不到冷,仿佛坐在一团雾里。侍儿随从都是成双成对,一样穿着崭新的衣裳:男孩是水锻儿四团金花袍子搭着嫩菱角红的小裤儿,女孩都是玫瑰色掐边云辉纱做小袄儿,凤仙锦四凤纹的裙子,外头还要罩上仙气飘飘的纱袍,既显得热闹奢华,又不喧宾夺主,两队人从宴台一直排站到大门口。

无数只在书上歌里见过的奇珍异食呈到面前,公孙玉荣赶着跟上了些年纪的人去寒暄,陪夫人敬了一回酒,便将公孙玥请来的客人与她留在一桌,画舫上诸人今在此相见,少不了寒暄一番,虽然他们与沈雁只有一面之缘,却已如从小玩儿到大的亲兄弟姊妹般亲密。

“可惜小亲王没有来。”郑氏见沈雁身边缺了白无忧,笑着如此评点。

沈雁自然没法说出实情,只推脱道,“她有些琐事绊住了,这两天过不来。”

“要不是怕吃罚酒,要不是作诗作不过人家。”公孙小妹还记着上回的仇,只听得少言寡语的梅二姑娘眨动如水明眸,温柔地补了她一刀,

“也不知是谁上回作诗没有作过人家,回来自己生闷气。”

“反,反正不是我!”小妹结巴一下,掉转过头,“你这样刻薄,当心一会儿话拉坏[二声]了嘴,吃不下我家的宴席”。

梅二也不跟她分证,用手帕掩口而笑。沈雁心有所感,眼光不由留在她身上。在他出神的时候,只听白夫人又调笑道,

“怎么不来,要我枕边有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公子,可不敢把他单独放出来,叫人拐了去我不亏了?”

白三公子愣住,他夫人此时已朗然大笑起来,“看我身边这个,我就从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去。”引动席间一片笑声。

章四十五

“今夜宴散,请二小姐留步,我们在观月亭相见。”沈雁敬酒时,状似无意地经过梅岚身边,将怀里手帕掷在地上,俯身去捡时,如此说道。

那位娇弱的美人起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用余光顾盼一下,迟疑着应了个好字。声音极轻,坐在她身边的人又是公孙玥和白夫人,前者忙着牵住雪江的袖子喋喋不休地说着新近发生的趣事,后者则忙着扯住自己丈夫的袖子灌酒,均未注意二人的悄悄话。

说话间沈雁已捡起了自己的手帕,不动声色收进怀里,脚步轻盈地移开她身边,向郑氏公子敬了一杯酒,优雅地微笑着提起前朝薛宰相诗中一个绝妙的“拗救”来,语笑晏晏,方才那句有心无意的话好像只是梅岚自己的错觉。

她又故意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猛然打了个哆嗦,那异色双瞳正看着她的方向,嘴角笑意盈盈,眸中却并不见多少笑影。

“怎么啦。”公孙玥伸手在她眼前晃晃,“怎么不说话了?你也有词穷才尽的时候?”

梅岚急忙敛容,“我倒没有词穷才尽,只不过怕再说下去,明儿你躲在家里哭,没法儿见人,更没法儿跟谁谁谁去街上转了。”

“吃也堵不上你的嘴!”她意有所指,不拘小节如公孙玥也红了脸,给她盘子里夹上一大块肉。

“腻,吃不下。”梅二将碗往外一推,用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斜睨着比自己小些的姑娘,半是调侃,半是撒娇。席上众人都瞅着这对斗嘴的冤家发笑。梅二心里却始终不静,那双漂亮得有些妖异的异色眸子,一直在她心里挥散不去。

不知是否错觉,沈雁的眼睛也总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凌波雁渡酿的杏酒倒在杯子里,抿一小口就是酸甜的味道,可她一直饮不甘味。等到月上西天,盛宴终于散尽,公孙玥拉着她的手要屋里去睡——小家伙喝多了,走路东倒西歪,还记挂着要往她心心念念的那人身上靠。梅二跟她自己的侍女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公孙玥像揭一块牛皮糖似地从吴家庶次子的身上揭下来。

公孙玥尤摇晃着她的袖子,“你陪我睡,咱俩还像小时候似地,一起说个话儿。”

“都多老大的人了,还要人陪着睡,也不害臊。”梅二以手帕掩口而笑,动作娇俏地给她转了个身。

“你陪着嘛……”公孙玥轻声呢喃撒娇。

“我喝多了酒头疼得很,现在不想床上躺着,怕酒顶上来。”梅二半真半假地道,“我外面走一会儿就回来,你等着我。”

“那你一定要来。”一转头,公孙玥正对着一棵老杏树认真叮嘱。梅二禁不住地轻笑一声,在身后推着,“快去歇着,我晚些时候来找你。”

盛宴散尽,月如银钩,天如止水。最是露冷风寒之时,梅二看见:澄碧的小湖在脚下逐渐离她远去,而冷银色的月光则越来越逼近,在她脚下如水石阶上投下许多明灭不定的光纹,连带着假山一侧那些密匝匝的藤蔓也跟着斑驳地闪动,像是活了过来,让人不敢靠近,也不敢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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