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43)

沈雁发觉坐在对面的女孩,手指有些轻轻颤抖。他一把便拉住了他,发觉那白皙的皮肤上沾着细汗。

“你在害怕什么?”他轻声问,白无忧只管盯着桌面,眼珠一动也不动,“你别说话,让我听着。”

他们交谈的声音熨帖地传过来。

“老朽南方偏远之地,少见有北方贵客到此,不知刘将军来此何为?”

“赵王听说京中东西二府相争,陛下在魏宋不知所踪,特来请城主商议。”

吴梦山笑了,“商议什么,老朽这座城,离魏宋也远,离京都也不近。”

“这话说的。”军人亦赔笑道,“谁不知道这南方地界是您作主,如今陛下不知所踪,论理该我家主上承继大位,我们都是北方人,这南方地界,还要您老多多费心。”

自指尖到手掌,沈雁握着的那只手,温度迅速消褪下去。耳边,吴梦山仍然在问,

“长公主就如此自信,老夫必然会站在你们这边?”

“怀氏已无东山再起之势,京中十停人有八停是薛氏和长公主的,梦山先生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白无忧握着沈雁的手,指甲扣进了他的掌心。沈雁走到她身后抱住她,两人默然无言,过了许久,沈雁觉得自己的胳膊肘上传来一点湿润,他失意的少女,正将小脑袋埋在那里。

章三十九

“我要杀了他们。”白无忧像个小女孩儿似地呜咽,发起脾气来。

沈雁唯恐她的声音被人听见,便站起身来,将她细小的哭声埋进怀里。

“杀谁?”他轻声问。

“莞姐,薛玉楼,所有人。”女孩声音里充满了遭到背叛的悲凉,像幼兽被兽群弃质在荒无人烟的野地上,因为被沈雁搂住,她一时几乎压抑得喘不上气来,将脸贴在沈雁手臂上,冰冷的肌肤上都是水痕。

“别说话,别说话,嘘……”沈雁惊讶自己直到此时还能保持如此冷静,耐心地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如在安抚幼猫,“要是给他们听去了,就会知道你在这。”

“我不在乎,我不怕他们。”

她泪水涟涟。

“现在我们得怕他们,要是想杀他们,最好就别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沈雁仍然以惊人的冷静回复,他站起身将双臂圈过少女的肩膀,白无忧抓在他胳膊上的手越来越用力,好像抓着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门轻声“咖啦”一响,北方军人已经退了下去。他离开时带起一阵清风,扰动屋里袅袅青烟,从门缝中溜过去,在空中织成一个诡异的花纹。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吴梦山将身靠在椅子背后,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白无忧坐在原地不动,将全身力气压在沈雁身上,后者探头向外看,看见老人的脸色疲惫而苍白。

不一会儿,他合着眼睛出声,“陛下都听到了。”

白无忧咬住嘴唇默然无言,沈雁担忧地看着她。

“老朽所说不错?”他仿佛不觉二人内心波澜,如同父祖叔伯般循循善诱。

“您最善洞察人心,晚辈甘拜下风。”白无忧再睁眼睛,已然看不到先前那份激动,她问,“莞姐之前的提议,不知您是怎么想的?”

“什么提议?”吴梦山恍然,随即发笑,“您觉得我真会蠢到去听信?”

“为什么不信?”

“自北方入京不需要经过我的地方,他们也没一点用得着我,只要承继大位以后,这墙头草一般的地界自然传檄而定,他们要我干什么用?”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您曾在此征战,知道这些城主,嘴里说着忠君爱国,实际上算个怎么回事。”

当然,白无忧曾经亲自到此,她当然知道什么叫做传檄而定,一旦权势使然,或威武加诸,承诺便如风中之沙一触即散。

“长公主不过是为了稳住我,老头子不会那么蠢,这样没根底的话,连灵素和雪江都不会信。等她真当了皇上,我们就再也没有用处了,反而因为怀氏心腹身份,是薛氏的眼中刺肉中钉。”他冷笑道,“到那个时候,怎么对付我们呢?一纸鹤书进了楚庭,官拜一个内廷闲职,我们全家就连根儿都没有了,再过两年,连骨头都不知哪里找去了。”

沈雁听着,大感震动。他不觉试想将自己放在吴梦山的位置上,他能怎么做?他能否看清楚这个险诈的迷局。他想到此处又对自己有些失望……因为他发觉吴梦山说的东西他闻所未闻,如同神话一般虚无缥缈,令人琢磨不定。

“今天梦山跟您说的这些东西,或许跟您往前听见的都不一样。怀氏是高门望族,喜欢那些忠贞爱国的虚伪说辞,我吴氏起身于草莽,向来务求实际。这一场变故,我们会极力支持陛下回京,否则我一家将死无葬身之地,区别只是死得好看与否。”

老人接着说,“但仅凭我一家之力,仍不足和长公主薛氏抗衡,若想占取胜势,陛下,希望您能听老臣谏言。”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但他最担心的是白无忧——因为这女孩向来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但出乎他意料之外,后者比他还要冷静许多。

白无忧脸色,展开一个无瑕微笑,“这个自然,您是这里的主人。如何在此地取胜,没有人比您更清楚。”吴梦山刚准备露出笑容,她又突然毫无征兆地道,

“您的谏言,我当然信取,但我要下最终决定。”

老者脸色不变,仍旧和蔼地微笑着,极有风度,仿佛带了张拿不下来的面具。

“陛下是五国共主,除了您之外,咱们这里没有拿主意的人。”

“好。”白无忧答完这个字,好像忽然下定了决心,她豁然站起身来走出影壁。梦山嘉许地点了头,费力地站起身来,又吩咐人添些茶来。

“要北地出产的杳阳冰针。”他特别嘱咐。几人稍微平静一会儿,吴梦山便提问,好像他自己是个急于求成的师长,难得遇见一个天资聪颖的学生,因而急切地盼她成才。

“老臣知道陛下年轻,却是久经战阵,可知要赢下一场战争,共有几事最为紧要?”

“父皇说,是人、财、道。”白无忧踌躇一下,答道。

“很好,您不愧是先皇最为器重的一位公主。”梦山微笑,“老朽不才,麾下仍有步军二万,水师一万五,可相与抗衡。而陛下之道,是乃天道。”

“那么只有‘财’之一事了。”不用多时,白无忧便发觉他话中真意。在其余诸人陷入沉思的时候,两颗掌心大,相互不差一毫一两的冰水色夜明珠在沈雁心里一闪而过,然后又停住,就在他眼前旋转。

他明白了。

“说到财,我却想起一个人来。”用眼神示意之后,他从容开口。

“谁?”

“雪江先生身边那位公孙小妹。”沈雁道,“梦山先生认得她吗?”

老人想了一会儿,他总是运筹帷幄,此刻说到晚辈的交友问题,却显得十分无知。

“雪江平日里交游甚广,又都是他们文坛中人,他大了,心事不常跟我说,我倒不识得这个姑娘。”

沈雁又问白无忧,“陛下还记得咱们昨晚游船,屋里摆的那些东西。”

白无忧记不记得,他不晓得,沈雁自己却忘不了,除了那两颗关键时刻跳出来在他眼前旋转的夜明珠之外,那屋里摆的诗书字画,没有一样不是千金难求的东西。

“这倒是,即便在宫里,有些东西连我也见所未见。”白无忧亦点头表示同意,但脸上却又有些傲慢不屑的颜色,说这话时很不情愿。

“当时郑氏公子说,‘多亏了公孙小妹拿来这些东西’,这就是说,这些东西都归她家所有。”沈雁提醒她。

“说到姓是公孙,又有巨富……”梦山用手帕优雅地托着杯口,沉吟,“我倒想起一家来。”

“坪洲公孙氏吗?”白无忧从小长在宫中,这些事情就算再不上心,但也记得稔熟,她摇了摇头,“坪洲远在守江,公孙氏的财帛、瓷器,大多流入魏宋和伯蓝地界,他家人怎么会来这里?”

老人便叫侍立在一旁的年轻女子,“灵素,你可听到些什么消息呢?”

“公孙氏最近在筹备商船出海。他们在守江找着了金矿,正跟海外客进了大批的火法丸药,据说只要一丸就能将一人半高的石头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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