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26)

“东府没了规矩了。”她喑哑着声音冷笑,“外廷的事,我敬您是个老辈师长,但凭你们决断,今次我宫里的事情,怎么您也伸起手来。”

薛玉楼敛眸,“陛下年少,身边必须要举动沉静端庄,熟知诗书礼仪的人伴着,才不至于走了弯路。”

“我为今用不着您当老师了,这事论理不该您管。”白无忧靠着石头墙子强站着,往常灵动要强的一个人,月色下竟然苍白如纸,仿佛随时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此言差矣。”薛玉楼并不为所动,“我今天虽不是你的老师,可东府协理天下之事,敬劝陛下,剪除奸臣,自然也该是臣下的职责所在。”

“这话说的有趣,这宫里内外还有许多的奸臣,哪里剪除得过来。”她单手在冷冰冰的石台子上收紧,指甲按出一片苍白,“寡人喜欢,要留下他,凭你怎么说。”

薛玉楼并不为所动,“陛下年少,身边难免有些小人进了谗言,这事不宜独断。”

白无忧气急,“我偏要独断,你能如何!”声音拔到最高,低下头又是一阵的咳嗽,沈雁从地上起身去搀扶,却见她眼泪都咳出来,见他过来,一手抓了他的袖子就不松手,低着头又斩钉截铁道,“我就不放人,凭你怎么去罢了。”

薛玉楼上前一步,“放手!”沈雁被他吓得一怔,见他瞪着,才知说的是自己,可白无忧一手攥紧了他,发狠地说,“你要敢松开……”

其实哪里用她说,沈雁早已定了心思,凭薛玉楼如何怒目而视,只绝不松手。女孩好歹站稳了,又咬紧牙关,盯着眼前的中年人,侧颊上青筋暴起,

“薛氏听着,你弄权两朝,悖主欺天,早晚自有报处,我今日也不跟你分辩,只拿一件事,来换这个人。”

“陛下且说,我听着呢。”

“刚才你说道出征魏宋的事,他不过是个没上过战场的毛孩子,想来不中用,我愿意亲自走这一趟,用半个魏宋之地换他,不知道东府愿不愿意?”

“若你不想……”沈雁压低了声音,却被白无忧喝了一句“闭嘴”,顶了回去。

“若果真如此,就可以等到他跟陛下生了皇子,再行发落不迟。”

“东府想是老糊涂了,没听明白。”白无忧冷笑,“我说的是换他这个人,常在宫里,怎么你又混扯起什么皇子的事来。”

“这等小人终究不宜常在陛下身边。”薛玉楼相当坚持。

白无忧竟越笑起来,“说得好,都这样的话,咱今天谁也不用出这个屋子。”她顺势坐下来,将身上被的外袍也丢在地上跺了两脚,沈雁急忙要捡了,她又斥道,

“你也不用捡,也不用去魏宋,今儿我就不出这个门了,拼着一死过去,难道怕他不成?”她嘴里这么说着,真个返身摇摇晃晃回到屋里,“砰”地一声将门关死了,沈雁回头一看她,只见眼睛烧得血红,脸颊上的血色却一丝也不见了。

“何苦来。”他拉着她的手劝道,“总是先出了这个地方,以后自然跟他分证。”

“你不知他这个人。”白无忧咳了一会儿,声音堵的梗塞难言,过了会儿又抬了头,放轻了声音道,“你不知道,我都是……”她说到这儿忽然掩了口,低下头去,沈雁正待细问,听门外又是一阵喧嚷,他吃了一惊,忙安顿好白无忧,返身将门悄悄开了条缝儿去看。

一双银底的靴子。

他将门稍微开大了些,抬头出去,正对上怀栎的目光,他温温柔柔地笑着,一手稳稳搀着自己的伯父,看见沈雁探出头来,对他用口型比了“无妨”二字。

沈雁转身关门,白无忧问他,

“谁?”

他便道,“御王兄来了,西府也在。”后者神情少松,又央求他,“你去帮我看看吧。”她苍白着一张脸笑道,“我有点累了,就不迎出去啦。”

沈雁安顿了她一会儿,她却只管推着他叫出去照应,沈雁知道她素来是个急性子,即使如今身子急不得了,心里总是着急,故而不敢十分戗着她来,只得走出去,未及踏出门槛到地上站定,早听一声怒喝,像平地里炸了一个雷,

“你可知道自己关的是什么人?这是当朝陛下!”

“这我明白,”薛玉楼不紧不慢地应声,“只是陛下也顽劣太过,她如今不是小女孩子,不宜还这样跟那些无仪之人厮混一处,趁早逐出,不是两全其美?”

“你一介文人明白什么“两全其美”,我倒不知这是全了谁的美?”怀镝提高了声音,“伯蓝之地未定,沈小公子又是伯蓝王家嫡亲的公子,他的亲孩子,才能定下这伯蓝之地。”

薛玉楼听了不言语,过了半晌,才慢慢地道,“如今王位已给了他兄弟了,这嫡亲的公子不知道是从哪儿论起。”他歪着头,刻意地问,“是从西府手里论起的么?我听说您派侄儿去跟沈家家主夜谈,也不知是许了您什么不曾?”

他话里有话,怀镝闻言登时大怒,将手里那黎黄木的手杖生撅成两截,

“楼小子,你反了不成,都是我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如今你更要连我的头上也泼起脏水来了。”

这话说完,正院里一时死寂,连一个喘气的声儿都听不见,只有风摇树影,除此之外,冷月茫茫。

过了会儿,薛玉楼又开了口,软声赔礼道,“玉楼年少失怙,蒙西府大人教养,尊为次父,此恩永不敢忘。”

怀镝冷笑,“这我可看不出来,你这个次父我也不敢当,你既把我当个老人,我便有要紧话嘱咐你一句——你虽然今日势盛,可终究是陛下臣子,若依势太过不知收敛,来日有收拾处时,怕你不好下手。”

薛玉楼见西府动怒,恭谨地一躬背道,“既然如此,微臣不好再论,仍旧恳请陛下亲征魏宋,再好生教养身边人,这就完了,如能做到的话,送小公子的事,我也再不提。”

“果然如此?”白无忧听了这话,竟从沈雁身边挣扎起来,一把推开了门。

“自然,只要陛下应了我前面那两条。”薛玉楼脸上显出些笑的模样。

白无忧看了怀栎父子一眼,又回复了那副张扬的模样,“那有何难?”她道,“难得有这么个人物得了我意,别说是半个魏宋,就用一个魏宋来换,有何不可?”

她往沈雁肩上一搭,轻佻的模样足够气倒十个老师,得意地悄声对他道,“要说英雄救美,用不着你,还得看我来。”沈雁知她是在指涉自己先前要“代她出征”的事,刚要冲她笑,再赞他的这位陛下“英明神武”,不料她早软软地往自己这边倒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章二十四

晨晓里沈雁起来,披了晨袍便到东院去看怀栎,见他扶在案上,正踮着脚从书架上往下够书。

“御王兄。”他在身后叫道,怀栎恍间转过身来,笑道,“我道是谁上我屋里来,原来是你。”又问芳草,“你主子今儿怎么起这么早的?”

“昨儿跟大人的几个小侄说笑半天,公子回来就睡下了,这几夜原本睡得不稳,夜间稍有惊动就醒,今儿竟一夜安睡,叫都不动,这才早早起来。”

“打发他吃过饭没有?”怀栎走出来又问,芳草便笑说没有,怀栎一道收拾案上书信,看沈雁眼睛直往上瞟,便故意将那露出来的几个角儿都藏在手心里,不给他看。

沈雁见他笑得促狭,央告道,“好王兄,好歹给我看两眼,让我知道个信儿。”

“你知道了能如何,能飞过去帮她?不过徒添些烦恼罢了。”怀栎笑道。

沈雁却不挑,“烦恼也好,有信儿就行。”

“只怕是要看也没有了。”怀栎吊他够了,叹气,将手里那些纸展平了一张张给他看,“魏宋距京都千里之遥,战报也好,书信也罢,不是一天两天能到的东西,你前些天才看了,今儿就没有了。”

他在沈雁背后轻轻拍了一下,让他直起身来,又吩咐芳草出到廊下,在靠近书房的西屋里摆桌传早饭,叫屋里学书早课的,屋外练习骑射的晚辈孩子们都来用饭,再唤来老西府的侍女杏梅,答道西府今儿早上身子仍觉不好,太医吩咐床上静养,不过西屋来吃饭了。怀栎便吩咐将老人平素爱吃的东西,捡两样清淡的好好做了送进正房里。

怀栎栓了书房门,和沈雁两人洗了手坐在游廊下,看几个教养先生将满地里乱跑的、书房里撕纸打纸团子仗的小子们都收拢起来,赶着洗了手,小的还要挨个儿翻出手指甲,手指缝儿来看。怀栎指着一个稍大些的,问沈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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