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25)

“难。东西二府都是数百年的经营,树大根深,父皇生前筹措数番,也未成功,我又能如何?”

她嗤笑,“不说别的,单说外廷数千东府虎军,五国爪牙遍布的缁衣阁,明面上说是守镇京师,实际上咱俩要有什么风吹草动,早就悄没声地丢了命,转头他们扶旁人上来,或是我姐姐,或是她的小孩。”

沈雁不语,新翻了一页手里的《通俗军略》,目光长久停留在“李三相驱虎吞狼”一章,白无忧重新靠回他肩上,阖起了眼睛,“我乏了,给我念吧。”

“不是刚睡起来?怎么又乏了?”沈雁解衣披在她身上。

女孩说话含含糊糊地,仍然带着几分沙哑,“昨儿喝酒了,睡得晚,今天又早早让他们掀了起来。”她微合着眼睛将手一摆,“你看你的,只捡那些写的好,大快人心的地方念出来。”

话这么说,可不一会儿沈雁便听耳边传来的少女清浅的呼吸声,渐至平静,他回头细看了看她的脸,通红,微微发烫,他住口不读,数着她的呼吸声打发整个上午。

待到中午传膳的时候,白无忧仍睡着不醒,沈雁私下里吩咐传膳的宫侍到竹枝馆叫芳草来,故意地说,

“说我平常带的玉佩落在馆里了,那是我故乡之物,万不敢丢,叫他即刻送来。”不过一时,芳草便到了门外,在外守门的薛家家臣要拦,他只将手里那块明晃晃的玉佩晃一晃,道,

“这是公子的东西,平日片刻不敢离身的,你们谁敢拦着?”

没有东府在此,诸位家臣也不敢过于造次,只得放他进去了。他一进门,就见陛下睡在沈雁怀里,双颊酡红,眼睫微动,还没凑近先扑着三分热气,吓了一跳,

“可了不得!”他悄悄问沈雁,“怎么这样着了?”

沈公子也皱着眉头,“昨儿喝了那些的酒,水上吹了凉风又折腾了半夜,岂有完身而退的道理。”

“这不是小事,我即刻回了外头人,叫他们开门。”既说此话,便出了两重玄檀大门,登入槛中,早有个年轻有力的家臣将剑一拦,

“又有什么事?”

“陛下昨儿受寒,发了热,不能在这儿了。”

那人放下剑,踌躇一回,又去跟身边年长些的那位交头接耳,走回来道,“不是我们着意欺君,只是我们奉的不是内廷命令,东府不发话,我们也不能开门。”

他瞅着身边同僚,悄悄将芳草拉过树下,又嘱咐道,“你只去太医局请个太医过来,就在这里诊治,我们不管。”

“我还要跟公子商量。”芳草谢过他,回头又去讨沈雁的意思。后者无奈,只得先说请太医来,又悄声吩咐,

“你去外廷里请西府和御王兄过来。”芳草答应一声,抬腿要走时,他又赶紧拉住,提高了声音,“这是头一件要紧大事,你究竟记下了没有!”

芳草自见沈雁,知道这是个万事不放心头,只管潇洒快活度日的主儿,何时见过他动这么大的火,着这么样的急,也吓得不轻,连声答应着,逃也似地飞去了,先自内廷东北角太医局请了人来瞧看,又过西府去请怀镝、怀栎二人。

沈雁抄着手在袖子里,与那两重正门前后乱转,白无忧服了药,中间才醒了一回,攥着他的手,迷糊道,

“我不知是怎么了,浑身没劲,不想动弹。”

沈雁又气又急,哭笑不得,“你发烧了。”

“哦。”她闷闷地答应了一声,又立即哑着嗓子反驳,“我怎么会发烧?我以前都没生过病的。”

沈雁轻轻摸摸她的头发和滚烫的脸,“不相干的,你好好睡觉,一切有我。”他在庭院里踱到下晚,风中已有凉意,芳草那身浅葱色才自两重门外显现。

“怎么样?”他上去问。

“不得了!”少年气喘吁吁,显见是跑过来的,他断断续续地道,“西、西府昨儿也受了风,到今儿早上半个身子都动弹不得,人也不很清醒了,怀栎大人跟着陪了一宿,满府里目下也闹得不可开交呢。”

这么说,他们是自顾不暇了。沈雁忧心忡忡回到祭庙大堂,白无忧服了些药,身上热度却不见消退,沈雁挨在高高的窗檐底下,看见玄红木宛如渗血,一丝一线垂落地上。这半夜更深露重,夜静风凉,小皇帝时而明白时而糊涂,月上高天将他们坐着的地面染得冰凉。

沈雁步出门去,叫过薛氏的两名家臣,平和地道。

“向东府传我的话,只要肯放我俩出来,答应他一切要求。”

“你做得了陛下的主?”年轻的那位看着这身板单薄孱弱的小公子,傲然嗤笑。

“……做不了。”沈雁无奈道,“不过,但凡有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不管是什么,我都替她去。”

章二十三

他自说了这句话后,心里原来害怕。那两个家臣相互之间交头接耳一番,派那个年轻的出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沈雁不知为何,心里平如明镜。他也不再多留,冲留下的那位年长家臣点了点头,退回两重门后。月亮升上钩心斗角的挑檐,在地上落下重重叠叠的黑影子。

他在冰凉的地上盘膝坐下,自觉夜色如水凉,倾泻在地,自己不觉也咳了几声,却原来他怕白无忧发了热身上冷,将原有穿来的外掛都垫了她身子底下,这时候抽出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女孩子的手缓缓摸到他胳臂处,攥紧了,稍微睁眼,轻声地问道,

“几时了?”

“过子时了。”沈雁估摸着天色答道,又用手摸了摸她的脸,只觉没先时烫,心里少安,又跟她说,“你睡好了就起来坐坐,过会儿东府打发人来放咱俩。”

“你想是睡糊涂了。”白无忧冷笑道,“他怎会有如此的好心。”

沈雁不语。

“你要是替我许了他们什么,我劝你趁早收回去。我也不会反省,我也不会出征,等他来了我闹起来,到时候大家没意思。”她声音有几分凌厉,攥紧了沈雁的袖子。

“无妨的。”沈雁动手抚了抚她的长发,笑道,“也不用你反省,也不用你亲征。你不想反省,啐他们一人一脸就是;不想打仗,就内廷里安分待着,上围场上射猎,跟薛王兄玩耍,叫他陪你吃东西。”

白无忧看着,未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想听他说话,却病中困极,在他怀里扯着袖子沉沉睡去,又睡一回,模模糊糊似见许多人来,将满屋里烛火点亮,在昏昧不明的灯光里,她看见抱着自己的男人起了身,将她温柔地靠在台边,又脱了外袍给自己垫在身下,这才理衣走出。

他走到满院如水冷月中对着薛玉楼“噗通”跪下,在十三帝庙中行了叩拜大礼。

“举凡陛下种种失仪,皆为臣子带坠诱哄所致,其罪不容,只望东府怜陛下年少,又是病中,只发落我一人便是。”

他不卑不亢地道。

薛玉楼身边家臣儿女跟着一队,也不拿正眼看他,慢慢地说道,“既然只发落你一人,那也容易,要应我这里三桩事,就算你真心悔过。”

“东府但讲。”

“第一件,为显真心悔过之意,要在列帝庙中代陛下之身,长斋十天。白日抄《回悲经》持诵,夜间长跪。”

“这个自然,我为陛下王夫,敬奉先君是理所应当。”

“第二件,今有魏宋未付,既是陛下不能亲征,你是陛下内廷臣子,当领东府戍边虎军,代其出征,全功后定。”

“出征事可,只是不敢保一定建功,若无效时,乞东府勿怪。”

薛玉楼看他是这好揉好搓的性子,说话又极有分寸,自忖他上战场,比白无忧更强十分——这伯蓝来的小公子不习战事,一应进退只能交自家决断,这魏宋之地,竟就如入了薛家彀中一般,心里不觉有几分得意,更欺白无忧病中,这小公子又显见是个没主意的人,便要一了百了,索性除了这个西府安置进来的祸害,从此以后干净。

他主意打定,便肃起脸来道,“还有一件,陛下放诞形骸,其祸都由你一人起,既出征魏宋,位在伯蓝西南,那么此战毕后,不拘胜败,都不必回来,仍放回原籍罢了。”

沈雁听着这话,心里顿觉水一般冰凉,轻启双唇,话却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欲要不答应,不知眼前一手遮天的东府又弄出些什么法子来整治二人,此刻老西府病中,怀栎自顾不及,实在指望不上西府相援。他思及此,索性挺直了腰,刚要说话,忽听身后一阵脚步急响,带着断断续续咳嗽的声音,他猛然回头,只见白无忧将他的外衣披在身上,自己扶着墙走出来,双眸如电,锐不可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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