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个好是不好?”
沈雁看去,只见这孩子约莫十三四光景,虽不如薛信世、怀栎等品格端秀清雅,却别有娇憨可爱的少年情状。怀栎便在他耳边悄悄道,“这是我伯父嫡亲的小孙子,如今他大了,可巧京里这些能亲的贵家,要么嫁了人了,要么岁数又不和,我伯父有意思让他进宫,也当是陪陪你跟小薛。”
沈雁此时与白无忧有烈火浇油的好,哪里容得下第三个人,听他这话不觉呆了,将一双眼睛看着地当间发愣,怀栎推他好几下,也不回话,只得在他耳边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名字,才吓过来。
“这是果然的吗,御王兄别是哄我?”
沈雁平心静气地问,手却在底下按的死紧,看见怀栎笑他才知道又是落了他的套里,幸得没在他面前露了马脚,只听他笑道,“如今哄不住你了。”
“王兄也这么大了,不该拿我们取笑。”
沈雁知道他素来是这个性子,偏有小孩的顽儿心,故也不好十分抱怨,只轻轻说了一句就当揭过。
怀栎笑道,“也不是取笑,我实告诉你,如今当家的是我琴妹妹,她真是有这个意思的,前儿还跟内廷里的薛大人打听过。”沈雁听他这会儿又说这个话,不知道他究竟是真是假了,也不敢接话,听他又道,
“你不用急,后来我也劝,伯父也劝,说一个人进去填了还不够,还要接着往里填补不成,琴妹妹又可怜他小,陛下年轻,两人怕不能周全,这才罢了,可巧前几日吴家的小妹子过来京上玩了两天,我伯父看她很好,便跟灵素说订了亲事。”
他拍拍沈雁的肩头,意有所指,“这么说可放心了?”
“没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沈雁小声道。
怀栎又笑,“奇怪,这么几个月待下来,你竟好像长大些了似的。”
说话间教养先生已将诸位公子带入西屋,芳草来请沈雁,侍女茫儿和春熙来请怀栎,诸位小公子到了西屋,个个见过怀栎、沈雁二人,按座次坐下吃了饭,怀栎亲将沈雁让到上座,沈雁原辞不敢坐,怀栎拉着他告诉说,
“你是客人,又是陛下侍臣,地位非俗,原该坐这里。”他听了这话,只得坐了,用过饭了,他因不便与这些孩子一起玩闹,怀栎又将他请进屋,两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怀栎便去看书,留沈雁和芳草在屋里下棋。
坐不多时,春熙从外进来,道薛参议从东府过来,怀栎正待叫人去请,早有个女子从影门里袅袅娜娜走进,身后跟着八九个侍女,都是宫装打扮,侍立在外,独有她一人进到门来。
怀栎此时正握着一卷书翻,见薛莹进来,清淡地问道,“内廷怎么今儿有空驾临?”
薛莹握着手帕掩口一笑,也不等人让,自己欣然落座在怀栎对面,对面人当即皱了眉头,
“我可不知道宫里是这样的规矩,主人没让,客人倒先坐了。”
“怎么着,要我给你行个礼?”
沈雁好奇地看着他俩,他既未见过怀栎如此皱着眉头,也没见过薛莹如此行事,虽风格各异,然两人平常都是涓滴不露,八面玲珑的人物,往起一碰却都改了模样,像小孩子斗气。
薛莹又笑,要起身的时候却被怀栎止住,“别,我受不起,只说来了什么意思。”
“倒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薛莹倚靠在椅子背上,偏头瞧着他,
“尚司局公孙敏送了十几个玻璃的玲珑坠儿来,两位王夫当然都是要有分例的,外廷里展氏、薛氏和怀氏三个大家自然也要有大头儿。我打量着左右是放在手里玩的东西,与其我先收着,等小沈公子回来了再给,不如我亲自跑这一趟,都给了你们了,我落得清闲。”
她刚落话音,便招手让身边的侍女过来,又离了座,亲接了侍女手里的镀银乘盘,捧到沈雁面前让看。沈雁放了棋子,携芳草去看,便见数个琉璃的小摆件,通体是琉璃雕的,块块用环扣穿着,既能悬在腰上,又能拿下扣儿来放在手里玩,晶莹剔透,连底下盘子的芙蓉花样都能看着。
“请公子挑三个吧。”
薛莹捧着盘笑道,沈雁挑完了,又道,“姐姐给御王兄挑吧。”薛莹便将盒子摆了怀栎面前,
“挑吧。”
接着就又看沈雁,笑道,
“小沈公子还是宽和可人,比我那个弟弟不知道强哪里去。”沈雁只低头,笑而不语,听得她坐在窗檐边上,看他们两人玩的棋盘子,托着腮问他,
“小公子是怎么想起来,要到外廷西府里住两天?”
沈雁自己动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捡到盒子里,自如笑道,“听见御王兄这里有许多爱诗书的孩子,陛下又不在,这几天我特意出来会会,跟他们一处也热闹。”
怀栎翻书的手一顿,但未插话。
薛莹听这话,又笑了,“要说爱诗书的人,我们东府这里也有,何必只幸这一处?我还另外有个异母的弟弟,现十四岁了,做的一手极好词曲,可巧我们院子里这几天又开了那么艳的海棠花,改日你过东府里来,叫他陪你玩儿。”
怀栎搁下书,看他要如何答。
沈雁也不十分推辞,却道,“这倒好,等陛下回来了,跟她一起到姐姐院子里赏花去。”薛莹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并不再劝,只说,
“小公子一时在这里,要短了什么,或想要内廷里什么东西,只管让芳草来告诉我;玩几天要是倦了,也快点回来才好。”又对怀栎顾盼,道,
“西府大人如今可大好呢?”
怀栎答道,“已服了药,能稍微下地活动活动了。”薛莹又说,“若要配什么药时,也请人来告诉我。”说罢并不多停,便起身告辞,怀栎亦不留她,也不相送,只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她去了。
侍女春熙在一旁侍候笔墨,轻轻地笑道,“就看在小时候的面子上,也该多留薛姑娘坐一会儿,好歹吃了中饭才去。”
“又不是小孩子了,留她做什么。”怀栎看了她一眼,佯怒道,“你年纪大些,却越发不尊重了,小公子在这里,胡说什么。”
春熙笑了一笑,上去给他磨墨,应声道,“那往后再不说了。”
“御王兄别恼,我也只当没有听见便了。”沈雁坐在窗边,亦笑道,怀栎看他笑得是一副大仇得报之状,要装生气,他却又不怕,赶着跟芳草说话去了,只得长叹一声,随他们去了。到了近晚,沈雁仍是跟怀栎的子侄辈坐着玩笑一会儿,又到正房里见过西府,宽慰几句,便要跟芳草回屋去睡,又想起整个下午没见怀栎出屋,索性绕了个弯,特意到书房去看他。
由开着的窗往里看,屋里点着琉璃盏,灯光昏黄地摆动,怀栎将一副水精磨的镜片挂在眼前,正细查一封书信,眉头紧锁,看一会儿便放了镜片,身子往后一靠,揉着太阳穴长长叹了口气。
一阵不详忽然袭上沈雁心里,一片夜风中,只听怀栎轻声道,
“进来吧,我看见你了。”
沈雁便走进去。
“陛下可好?”他只有这一句话要问,提着千万分的小心。怀栎则直视着他的眼睛,笃定地答道,
“一切皆安。”
章二十五
“你先回去。”沈雁转头,轻声对芳草嘱咐道。
“可是公子……”少年漂亮精致的脸上出现为难神色,在原地踌躇一会儿,公子便在他身后推一下,轻笑,“我说让你回去你就回去,无妨的。”
怀栎把玩着手中信纸,冷眼旁观。芳草强不过他,只得去了,直到他走之前,沈雁面上都带着笑意,“快去呀。”他说,“明儿早上咱们一道起来,去荷花池边看鱼呢。”
芳草听他如此说,只得乖乖去了。沈雁微笑着在他走后顾盼一下,合上房门,转过身走回怀栎桌前。
“我知道这是紧急军情,芳草虽是内廷侍奉,可到底是外人,听了恐怕不便。”他看着怀栎,笑容逐渐消泯,“如今四下无人,请御王兄实话告诉我,陛下究竟如何。”
“我说过了,一切都好。”怀栎不动声色。
“御王兄哄了我这么多回,我本也该学乖些。”沈雁却不挑明,可话里的意思已经不容拒绝,怀栎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
“何必知道,知道了你也不能帮上什么……我先前就跟你说过,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他说到这儿忽然顿住,垂下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不过……若你果然要知道的话,我也告诉你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