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突然醒悟,洛芷柔那一月并不是为了红尘令,而是为了仿他李澈的音容相貌;她没有杀肱骨之臣的能力,却选择了借刀杀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可笑他防尽万箭,算不透人心……
……
“快捞啊,你们快捞啊……”李清就差跪在地上,被常叙止住了。“兄长,兄长……”
“公子冷静!”常叙道,“已经过去一旬,主公他可能已经……”
“不可能!”他大声地辩驳,只不知说给他人,还是说给自己听,“兄长体魄强健,水性最是好,怎么可能……你们怎么不救他啊……”
都说贵人家里无兄弟,看一眼哭得哀戚的青年,再看看虽然也哭,但半个“找”字没提过的岭南王世子,常叙叹了口气。他先一抑一扬说得当时人心中惭愧,后请岭南王世子为父亲守孝三年,果不其然听到一句不满。李清却跪地:“清愿为兄长守墓三年。”
雄主已去,在仁主和庸主间挑,常叙绝不会选后头那个。他摸摸有点儿长了的胡子:他已经有家室,此事却得合计合计……
……
“李澈死了。”荆悦在挑烛心的间隙,突然加了这么一句。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倪昌还是要说:“是失踪。”
“十多天了,应该是没命了。”荆悦挑完烛芯便坐回去,“他儿子和他弟弟哪个上位比较好?”
“岭南王世子有一腔之勇,李清有妇人之仁。”倪昌说。“前者莽而后者懦,前者不可控,而后者可预测。”
“好。”
……
“公子认为世子好过李清?”郭曲却是抱着暖炉反问。
“嗯。”
“世子不会纳谏,而李清应该会听。”
荆悦沉默一会儿,最后笑了:“眼前两条路。选大道,恨不选小道,错过风光万种。选小道,恨非大道,而前路难行。选哪个都是错。”
“也是。’
……
这一年旭江的倒灌,压垮了大片良田,夺去了太多生命。而这江现在又没事儿发生过一般波光敛艳,晃得神台清明。神山巍峨,甚少滑坡:大抵它已经失去了可滑的东西,磨得自己像一把刀。
山缺了水的温柔,水少了山的刚烈。“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险峰藏宝,青山妩媚催人老”。水自有水的优势,其最大的优势在于海纳百川的包容和契合万物的可塑性。温柔的是溪流,澎湃的是浪涛,宜人的是池塘,润养的是江河。
说水多变吧,它从亘古起便一直这么流动着;说水永恒吧,它又狡猾地从你掌心指隙间溜过去了。可水太柔和了:什么人都碰得,什么事都容得。大善大美的,也不是没有江边逼死过;臭万年的罪人,也不少在江边绝处逢生过。山就不一样,最奇伟最瑰丽的景色一定在山顶,而不是人人都有能力到达山顶。
“无论是怎样的人,真上过什山顶一趟,都会有些不同的。”
“那样难的地方都去得,那样的苦涩都吃得,还有什么看不开,攻不克的呢。”
夕阳残照,芳草鎏金。灿烂流光中,红衣的美人立在湖畔,身姿婀娜,体态窈窕,红衣胜火,像是锦绣绸衣身上穿。正如民歌中唱的那样,她是淇河的“神女”,淇河的神女站在河岸那头。
每踏一步,腕上的铃铛便叮当作响。如画的眉眼不加粉饰,更胜过世间任何一种姝丽,直照得春花失去了颜色,湖水忘了起波。美人垂下眼睫,似有万千愁绪,便让人恨不得把心都交付给她。她忽而扬眉泠泠一笑:“所以人们在雨里哭,在山间笑。”
……
山是无情的,它阻碍着任何一个试图踩在它之上的人;水是多情的,它抚慰着任何一个接触了它的人。
晚霞坠雨,旭江畔有妇人的低低哀哭,哭的是啊:
“十三随君去,白首不相离。自图许良人,一生休矣……啼向江潮水,何苦夺我君?君既不幸死,妾何贪生?不如归去……”
其声凄凄,直哭到孤夜现月,哭乱了多少思妇的梦!
被时代束缚的可怜人,头一次下了莫大的勇气:她死死撰着一支儿子送的发簪,像握着人世间最后一点温存和念想,犹豫着脱下出嫁时穿的那双金线绣鞋,便再不犹豫地径直向江水走去……
水冷彻骨,一点点没过腰肢、脖颈、口鼻、发顶……
人类下意识的挣扎响起,但很快又静下来了。
襄岭水汤汤。
第二十七章 承大统仁道为王 说结盟只身渡江
“娘,娘……”少年一席素衣刚脱下来没两天,又穿了上去,这次他哭得惊天动地:“您怎么走了?……娘……那个没担当的王爷带了您去不成?”
他不叫“爹”,却也没啥不妥之处:一个好君主,不一定是位好父亲。就好像不久后郭曲与一个人的约法三章,把距离划得明明白白:李澈对他的发妻也算不得多好。古人三妻四妾本就不离谱,更离谱的是大多男儿以此为乐——倪昌那样一妻无妾,终生不改的,翻遍了史书又能有几个!
但他是世子,下一任的岭南王,还在为上一任岭南王守孝。这话便可挑出错处。更何况,他亲娘死时,手里可攥着一支他送的发簪……
这个少年太过天真,还兀自哭的断气。殊不知针对他的局已经布好,天罗收束地网难覆,有人轻声道一声“拿下”,他便被绑了双手,只等着被一纸诏令斥为庶民去守皇陵……
“公子。”常叙道,“先夫人思念成疾自投旭江,世子大为悲痛,自请去守皇陵。”
“什么……”李清一句“什么”还未出口,常叙已跪下:“田不可一日无民,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联名请求您,任那岭南王。”
……
“一出好戏。”荆悦调查了许久,才勉强还原事情的真相,“手还挺快。”
“哪有什么仁德之君,恶事推给别人做罢了。”郭四娘懒懒地道。
重黎宣偷眼看她,倪绵泽想说什么反驳,又收回去。
“那岂不是很合适的时机,南下把岭南打回来?”荆悦眼神亮了。
“不是。”“不是。”
倪昌郭曲同时开口,重黎宣强忍着没有说话。
“怎么说?”荆悦反尔高看重黎宣一眼,点他道,“重黎说罢。”
“黄发小儿都知。”他冷笑一声,说什么都有一种嘲讽的意味。郭曲用眼神看他:你偏要多这么一句?他便续上:“岭南要和那帮流虏结盟了。”
……
两国相通,新岭南王李清差手下人,给下“夏”送去一盆柿子。
“哎这,几个意思?不会是给咱们进贡的吧?”
林阳服了那帮人的荒唐,再一想说些什么解释下,夏的王吴贤授——当年的吴二麻子已经把柿子摘下,“分而食之”。
“阳大惊。”
等到这年十一月第一场雪时,常叙踏着雪来说结盟,脸上便是一僵:“柿子呢?”
“吃了。”林阳便很淡淡地道。常子澄失态的时刻,真是难得——他早忘了自己当时的反应。
常叙惊讶片刻,早有准备地拿出一个新的柿子。那熟透了的果儿,早在冬日成了红色。接了外头的一层雪,回手向夏王一推。
竟是在惊讶料中了不成?林阳有些气闷,然后又凝神看那红柿落雪,雪下通红。
……
“红兰姑娘?”
“她在哪?”淇河畔的姑娘问完后醒悟,忽地露出一个娇娇软软的笑,“可以带我去见她吗?我哥哥医仙之名太广,没空带我去啦。”
她现在贯彻了十几年前的那番话:点明身份,亮出利益,避开人的觊觎。
她只不知,文朝早已不是几年前的文朝,这读书人也就好慕风雅,别说动手,乱来两句也是不敢的。
“抱歉抱歉。”他先是道歉,后赎罪似的带她向前。一路上还说:“姑娘是医仙的妹妹,那你也会医术吧?……姑娘是那红兰的什么人?……姑娘,姑娘?”
直至把人带到花楼前,那人才停止不停的问题,反关心道:“姑娘一人进去不妥吧?需不需要颜某带路?”
“不用。”
“小生颜济,姑娘可要记住啊!”那书生也便像模像样地进行了个礼和她作别。
……
青卿站在花楼面前,全然不知自己的容貌对多少人带来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