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碑石旁,眯上眼睛,远远的,他仿佛看到了路遇宁朝他跑来的身影,急促慌张。
他应该是笑了,眼底褪去了这几天的雾气迷蒙,变得澄澈清明。
傻姑娘,跑那么快干什么?你就是再快,也终究是赛不过生命的速度啊。
我已经没力气再奢望你能爱上我了,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我,记得你的生命里有这样一个一直跟在你身后,一直爱你的人。
尽管我打破了你对时屿的幻想,尽管你的妈妈因我而死,但我依旧希望,你可以在风烛残年之时,记得,我曾经来过,哪怕我给你带来的不是快乐的回忆。
模糊间,他忽地想起了路遇宁第一次推开他房门的那一天,她眼含笑意,耐心地听他叽叽喳喳说完那么多废话,笑着问他,愿不愿意陪她玩一场捉迷藏?
他点点头,路遇宁捂住眼睛,对他说,我要数数了哦,你快藏好。
他爬进衣柜,关上门,透过门缝的光看着路遇宁,就好像,他这一辈子啊,都是从缝隙里,窥见他的春天。
路遇宁左右找不到他,四处乱找时,被寻来的路爸爸发现,她被路爸爸领走。林钦满在衣柜里独自等待着,等着她找到他。
可他终究是没能等到她。
墓前的林钦满眼睛慢慢闭上。
那个男孩终究是没能等到他的姑娘,就永远的陷入了黑暗。
远处寂星寥落,有风轻轻吹过。
第二天的太阳依旧会升起,行人脚步匆匆,过年了,街上一派热闹繁荣。
林钦满走在张灯结彩的大街上,抬头看到头顶挂着的火红灯笼,亮眼的红色映在他眼底,他轻轻地笑了。
周围人声鼎沸,他走着走着,声音渐渐模糊,再慢慢变小,他疑惑的回头,看见大街小巷的小贩叫卖的动作,却始终听不真切,他看到路遇宁牵着一个五六岁样子的小女孩的手,一位他不认识的男人站在她身边,脸上的笑容满足又幸福。
路遇宁俯下身,抱起小姑娘,脸上同样挂着恬淡的微笑,小姑娘指着糖葫芦,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路遇宁亲了亲她的脸。
林钦满远远地看着,舒展眉眼,又笑了,这回他发出了声音,细碎的笑声振荡在胸腔里。
周围的一切慢慢褪色,变成黑白色,林钦满在黑白色的旧照中努力地笑着,仿佛他这一生,就是这样充满欢声笑语。
真好。
林钦满想。
他终于解脱了,没人再会利用和随意放弃他了。
他这一辈子啊,不过是想有个家,两个人可以,三个人更好,他想,自己也不是很过分吧?
既然这里没人愿意给他一个家,那他还是走吧,走远点,让他再也没有勇气回来。
留河很美,美得像梦一样,他曾经很喜欢这个城市,但他现在只想逃离。
他转身得毫不留念。
留河留得住江河湖海,却留不住他;给的了人们繁华盛世,却给不了他一个家。
☆、Chapter26
路遇宁找不到林钦满了。
她下了班找到林钦满的病房时,他却不在病房。
一开始路遇宁没太在意,她以为林钦满是去了卫生间,但她越等越发现不对劲。
她跑到卫生间,敲了敲门:“钦满?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应。
“钦满?在里面你回个话好吗?”
里面依然是一片死寂。
“钦满!”路遇宁开始有些着急,她哐哐砸门,“钦满?钦满!在里面你回个话,你不回话我就闯进去了!”
沉默。
路遇宁怕林钦满晕在里面,赶紧把门打开,但卫生间里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人的影子——林钦满不在里面。
路遇宁想都没想,赶紧跑了出去,她跑到周临谙的办公室,里面也是没有人。
路遇宁跑到护士站,问:“周临谙呢?”
护士说:“周医生上手术去了啊,怎么了路医生?”
路遇宁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又问:“小肖,那你知道林钦满有没有出来过。”
小肖莫名其妙:“林先生?我没见他。”
一道惊雷打响在路遇宁心里,路遇宁匆匆道谢,她跑到医院天台,没有。
医院楼下的杂货店,没有。
药房,没有。
医院对面的书店,没有。
医院的血常规检测处,没有。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路遇宁在医院里晃晃悠悠了一个下午都没有找到林钦满哪怕一点线索。
路遇宁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她颓然地坐在林钦满的病/床/上,想着他可能会去哪里,但她实在是想不到。
她已经知道了林钦满在林家已经没有名字了,他总不能回去找虐受。
对啊,林家,还有林家。
万一呢?万一他真的有事回去了呢?
路遇宁像埋在废墟里的人看到了光,眼睛瞬间亮起来,她慌张的从口袋里找出手机,找到林预则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小宁?”林预则的声音传来。
路遇宁赶紧说:“爸,钦满有到您那里去吗?”
“林钦满,”林预则的声音瞬间低了八个度,“他已经不是我们林家人了,再者,小宁你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叫我林叔叔就好。叔叔还有事,先挂了。”
电话被无情的挂断,留路遇宁一个人在原地怔怔然。
月色渐渐笼罩,路遇宁开着车满留河找林钦满,她找到了林钦满租的小平房,路遇宁借着月色看着林钦满一点没有生活气息的小平房,干涸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她这一辈子,所有的苦痛,都是林钦满替她承担的,她当时被谎言蒙蔽了双眼,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她现在只想找到他,把他抱进怀里,轻轻地亲吻他,告诉他,她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他疼了。
但她真的好怕,怕他不给她机会了。
路遇宁坐在林钦满的房子里,努力呼吸他曾经呼吸的空气,眼泪不自觉地爬满了整个脸。
路遇宁枯坐在地上,冰凉刺骨的地面让她打了个激灵。
不行,她不能这样干等着,她要去找他,天上地下,他去哪里,她就追到哪里,她再也不要放开手。
路遇宁站起来,忽然想起来,留河这么大,她要怎么找到他?
路遇宁开车回到他们曾经一起住的家,看着爬满墙面的爬山虎,忽地想起,他们结婚后的第一个盛夏。
记忆最深的那个画面,就是他给她做冰镇酸梅汤,她就坐在荫凉下写论文,林钦满在厨房忙活,他做好了端给她,她当时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思路一下子被林钦满打断了,她气得直接打翻了林钦满做的酸梅汤,大骂他让他滚。
她记得当时林钦满呆呆地望着她,他当时那么伤心,却终究只说了一句:“对不起阿宁,你忙。”
她不耐烦的挥挥手。
那年夏天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融在盛夏里,不多时,他便又做了一碗给她,她当然是置之不理。
现在他滚了,她找不到他了。
路遇宁开着车在大街上茫然地四处乱逛,周临谙的电话打了过来。
路遇宁接起来。
“路遇宁,回来吧,他在警局。”周临谙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警局?他怎么会在警局?
路遇宁满腹狐疑,但总算是找到他了,路遇宁喜极而泣,她赶紧开车向警局疾驰。
路遇宁一到警局,就发现周临谙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她。
路遇宁问:“钦满呢,你怎么在这站着?他有没有不舒服”
周临谙眼底一片青黑,他的嗓子像磨砂了似的:“路遇宁,他走了。”
路遇宁没反应过来,她以为他又走了,急切地问:“走哪去了?你怎么不看好他,他身体还没好,你怎么就让他这么走了?”
“不是,”周临谙摇摇头,眼眶通红,“钦满,钦满他,他……”
“他怎么了啊!”路遇宁有些着急,“你快说啊!”
蔚言走了过来,她轻轻地抱住路遇宁,说:“小宁,钦满离开了。”
路遇宁已经意识到什么,她呆滞地看着前方,喃喃道:“你们在说什么啊,他离开了就去找啊……”
蔚言轻声说:“小宁,钦满……去世了。”
路遇宁听到这句话,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她推开蔚言厉声喊道:“你们怎么咒他死呢?我昨天刚刚给他喂了饭,他喝了整整一碗粥,他的身体已经有了好转了,你们在恶作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