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然失魂般地出了掖庭,向太监打听到任逸明天傍晚就会被赐毒酒。
凉风习习,夜晚的皇宫让人感到无助。
沈清然独自走着,她还是想试试,那是最后的希望。
她朝甘露殿走去。
余晖
“陛下还在和大臣们议事,没有空见姑娘,姑娘回去吧。”苏福升道。
沈清然急声说:“无妨,我可以等,等陛下有空了,再见我。”
苏福升无奈,没再说话,转身进了甘露殿。殿内里灯火通明,还有人声,沈清然借着光守在不显眼处,一刻不敢分神。
已经入秋,晚风寒凉,直往人骨头里钻,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沈清然的手脚已经僵硬。
甘露殿门终于打开,沈清然闻声立刻抬眼看去,见着大臣们陆续而出,她心怀期待。
紧接着苏福升也出来了,沈清然马上迎了上去,试探地问道:“苏公公,可以见陛下了吗?”
苏福升见沈清然还没有走,略带不悦地说:“陛下还有一些政务需处理,不会见姑娘的。”
沈清然隐约察觉到什么,表情渐渐凝固,她看着甘露殿的灯火,那么亮,就在眼前,可是却无法去靠近。
苏福升无奈劝道:“老奴之前就告诉过姑娘,这般举动以后不可再有,这还没过多久,姑娘怎么就忘记了呢?”
苏福升知道自己的来意,那里面那位也知道吗?知道,也不愿意相见吗?沈清然不亲眼看见,不亲耳听到,不想妄自去揣测。
她仿佛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问:“陛下,知道我的来意吗?”
苏福升不喜欢如此不识好歹的沈清然,言辞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和善,“陛下如今忧心的是国事,而不是内廷的这些琐事。你在这儿僵着,陛下没有怪罪已经是开恩了。”说完就回到了殿内。
廊下站着的侍女一丝不苟,从未看沈清然一眼,她一个人站在院中,秋风萧瑟、满院凋零,显得十分可怜。甘露殿的灯火还亮着,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还不至于,还不至于。总归也应该有一些情分,于他而言举手之劳,再等一会儿,也许他还在忙。
今晚的每一刻注定都是煎熬,等待混杂着希望与失望,沈清然已经累了,快站不住了,但心中仍然有一捧火,延续着希望。
终于,甘露殿的灯光熄灭了,那最后的光灭了,院子里漆黑一片。沈清然心中的那一捧火也没有了,无奈地冷笑了一声,可笑自己天真。
原来那不动声色的闭目欣赏,那绝不动怒的宽容并不是温文尔雅,而是从未走心的凉薄。一次次的知己相谈,箫怀辰从未入眼,任逸也没有当真,只有沈清然做了个傻子。错觉终于无法掩盖真相,此刻仿佛能记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那么的遥不可及,而现在还是一样,从未改变。
沈清然走在漆黑的宫道上,她抱紧自己,想让自己暖和一点,可是浑身都在颤抖,她静不下来,夜凉如水,她暖不起来。
她救不了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就和冷眼旁观的人一样。他并非恶人,为何留不得性命?他才弱冠之年,他还有很长的人生没有走,前几日见他还是意气风发,怎么今日就突然到了这般田地?
沈清然想到了她的琴川,她的阿公,她想问问,是什么能让人动辄生死。
人心的冰冷让她明白了,这个地方与她的琴川截然不同。利益混杂着杀机,这是她在曾经的世外源从未见过的东西。
漆黑的夜,漫长而孤独,刺骨的寒风侵蚀着每一寸肌肤,从四肢到躯干,再到那颗柔软的心。
原来这世上不仅有善,还有恶,善人不一定存活,恶人不一定被制裁。人心的凉薄,无视善恶,轻贱真情。巍峨的宫殿中,这份炽热成为格格不入的笑话。
人生百龄之间,徒有微末之力,原不逐功名,又看淡生死,终无视善恶。
无欲方无求。挣扎着、纠缠着,蹉跎一生。无痛不痒未必是坏事,那是内心的波澜不惊。
傍晚的余晖从牢房唯一的窗户洒进来,金黄绚烂,仿佛这几寸漆黑之地也温暖了起来。毒酒就放在自己的面前,任逸久久凝视,他不着急喝,他还想望一望天边的晚霞,记住这人世最后的美景。
琴弦因为拨动发出悠扬的旋律,通过窗户,回荡在空旷的牢房,一声、一声,催人泪下。
任逸如死水般的心猛地一颤,他呼吸急促,死死地盯着窗户。这琴音出自谁之手,他再清楚不过。
她就在不远处,也许是哪个墙角,也许续上的是自己为她寻的琴弦。
绚烂的余晖伴着琴声,这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美好,似乎能让人忘记即将赴死的恐惧。
她陪着他,用琴声诉说无限的不舍。
任逸粲然一笑,饮下杯中的毒酒。
无憾了,沈清然就是他的那抹余晖,虽然短暂,但是照亮了生命的尽头。
沈清然呆呆地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半日都不说一句话。
萍儿见她这副样子不放心离开,就一直陪在旁边。
“我没事,你不用来陪我。”沈清然语气平和。
她近几日大都在自己的房内,不见人。皇帝也再没有召过沈清然,这两人就像说好了一般。
萍儿知道失宠于皇帝并不会让沈清然如此失落,她耿耿于怀的是任逸的死。
可是萍儿不明白,任逸的死和沈清然失宠于皇帝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事情恐怕没有自己想的如此简单。
沈清然看萍儿欲言又止,也不想她为自己担心,解释道:“那天我去求陛下救任逸,应该是讨了陛下嫌。”
萍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惊讶道:“你去找陛下了?你疯了!任逸这罪名板上钉钉,你……”
沈清然言语淡然,“我并未与陛下争执,他没有见我。”
沈清然现在完好的在自己面前,萍儿也是松了一口气,“还好皇上没见你,如今只是失宠,不然皇上怪罪,后果不堪设想。”
沈清然没有回答,任萍儿在一旁说,萍儿也知她心情不好,没有过多唠叨,不甘心地道:“倒是便宜了秦云颦,现在皇上老是传她,倒成皇上身边的红人了。整天在千音阁飞扬跋扈,就差大家叫她‘秦娘娘’了。”
秦云颦自成为千音阁的新贵没少刁难沈清然,整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沈清然也不在乎,并不理会她,秦云颦久而久之也没了兴趣。
这些事激不起沈清然心里一点波澜,说:“她既能得皇上青睐,自然有她的本事。”
萍儿微蹙眉毛又即刻舒缓,好似被这句话刺痛,又不想让沈清然瞧见自己的异样。
岔开话题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可知,当日与任逸案子有关的所有人都不见了?”
沈清然转过头看着萍儿,露出惊讶的表情。
萍儿接着道:“不知是出宫了,还是……我让人偷偷打听,他们不愿多说,只告诉我是上面的意思,让我不要再打探。”
沈清然不明白,微微疑惑问:“上面的意思?”
“你入宫不久,有些东西不知道。其实宫里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最忌讳阴谋陷害,尔虞我诈。之前也出过类似纠缠的案子,最后无论是算计人的,还是被算计的,都没有再出现在宫里。这些年来,后宫也算是平静,没出过什么大事。这次有人坏了规矩,这样做倒是给大家提了个醒。”
沈清然目光不屑,缓缓地说道:“宁错杀,不放过,通过畏惧来换平静,确实事半功倍。这样的做法无视是非真相,手段决绝了得。”
萍儿看着沈清然,沈清然看着窗外,彼此无言。
******
之前探监时沈清然问萍儿借了一些银子,新的月例到手沈清然就为萍儿送去。
她来到萍儿的房外,却看到秦云颦正从里面走出来,似乎心情不错,脸上还挂着笑。沈清然不欲与她碰面,躲到墙角,在一旁等了会儿才过去。
沈清然与萍儿交往的这段时间,从未听萍儿提及她与秦云颦相识,而秦云颦显然不会与这些贫苦人打交道。这两人本不应该有交集,沈清然有些担心,见房门未关就进去了。
萍儿听到有人来,急急忙忙把桌子上的东西藏在了袖子里。抬头一见是沈清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你来怎么也不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