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还能和我说话,我已经很开心了。”任逸沉沉地说。
两人说话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实在聊不下去。
只是沈清然不想任逸最近竟有如此深的反思,见着他如今懊悔的样子不觉被逗笑,安慰道:“你从前也没有那么差劲,少年心性,何其珍贵。这世上本无完人,不必如此苛责?”
在沈清然眼里任逸真情实意,无论是之前对自己的傲慢还是今日对自己的保护,都出于本心,任意而为,他不屑作伪,有着难得的率真,这样的人不由得让人心生亲近。
任逸收了收自己的阴郁,说:“我听说上次你去库房要琴弦没要到好的,我特意从外面寻了。”说着就从兜里拿出了专门为沈清然去找的顶好的弦。未等沈清然反应就把弦塞到了她手里,“收好了,不然我过意不去。”
沈清然看着那价值不菲的琴弦,微微一笑,“好吧,那谢谢你。”
见沈清然的琴还摆在桌子上,任逸从怀中掏出一份谱子,“这是我爹从外边新弄到的谱子,我特意带过来给你看看。”
沈清然接过谱子,认真看了起来。
任逸说满脸欣慰与骄傲:“你试试?”
沈清然对这些东西也是没有抵抗力,话不多说就和任逸研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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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然,这里有你的信。”沈清然家中无人,萍儿心存疑虑,不过也没有多问,将今早小太监送来的信递给了沈清然。
回到自己房中,沈清然方拆开了信。
“已到扬州,没有惊动他人,一切顺利。——林穆”
几个月来,沈清然一直试图联系林穆,至今方得到一封回信。她拜托林穆去调查平王谋反一案,父亲任职扬州,那儿也许会有线索。
哪怕是蛛丝马迹,哪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沈清然也决心要弄清楚事情的始末。
“你看大堂里怎么聚了这么多人?”小宫女探着头,没看明白。
一旁的催促道:“别管了,千音阁的事儿,挨不着我们,快走吧。”
大厅里,小宫女跪着小声啜泣。
正位上坐着千音阁的掌事,满脸阴霾不散,开口问:“你状告千音阁任逸,对宫女行不轨之事?”
宫女害怕的不敢抬头,哽咽地回答,“是。我这里还有他留下的证物。”
宫女将一条腰带拿出,掌事一看,腰带内测还刺着一个“任”字。
任逸不可置信的看着宫女,宫女的所作所为仿佛一道晴天霹雳,任逸将宫女瞪得眼圈泛红,可是他看不出任何结果。
“任逸,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掌事声音低沉的可怕。
无论是谁,与宫女私通都是大罪,如今宫女出来状告摆明是想撇清关系,说自己是被强迫。
此番正是百口莫辩之际,掌事已然发话,“如今证据确凿,将此人拿下,收押掖庭,听候发落。”
掌事考虑到任逸虽已失宠,但由于之前的恩宠身份还算特殊,不可直接下杀手,以免得罪人。
但墙倒众人推,斩草需除根。
这时旁边又有一男琴师出来指证,扬声道:“掌事,我要控告任逸,串通库房太监,行偷盗之事。”
罪状一桩接一桩,任逸此刻觉得自己正落入一个陷阱,越陷越深,旁人的每一句话都是利刃,捅向他的心口,一刀接着一刀,至死方休。
那人接着说道:“琴师每月从库房领取的东西都有限额,不然也会登记造册。可是任逸,您尽管可以去他房中看看,与库房太监串通,尽藏了许多库房的珍宝。不记只拿,实乃贪,实乃偷。”
那人觉得自己做了义举,脸上露出些许得意的笑,看向旁边一些人,得到一致的认同。
掌事道:“去提库房太监,再去任逸的房间搜查。”
两队人马闻令离开,大厅中一时没有了声音。任逸一个人立在中央,周围人群环伺,那些曾经维护他的人都一言不发,那些曾经他得罪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笑。他预料今天可能渡不过这一场祸事,努力想看清那些人的嘴脸。可是太多了,他瞧不清楚,不禁一声冷笑,人心险恶,自己又能如何?
库房太监很快就被提了来,随着马上也在任逸房间里搜出许多不合规制的东西。
小太监曾经看着任逸得势,用尽了好东西巴结。如今形势变了,也想着自保,求饶道:“这些东西都是任公子让我拿的,他从前得皇上抬举,奴才不敢不给啊。掌事大人明鉴!”边说边不停地磕头。
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到了任逸的身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没有辩驳。
有罪?无罪?他自己也不清楚。不过现在显而易见的是自己已经被拉入了深渊,再无重见光明的可能。一声声的指控声没能让他跪下,他仍然立在厅中央。
掖庭太监来带他走,他挺直了腰板,就像很多次从甘露殿走出来那样,昂首阔步地离开了千音阁。
看着正堂高悬的“千音阁”匾额,想到自己的一生竟都献给了这里,可自己只是这里的过客,匆匆停留,如此短暂。曾经风光无限,如今罪名满身,一朝一夕的事,梦一场罢了。
沈清然正在琴室里,忽的萍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清然,东苑那个任逸,出事儿了。”沈清然见萍儿神色慌张,“今日有好多人告他,说他私通宫女,盗窃,人已经送进掖庭了。”
沈清然心下一凉,立刻往掖庭去。监牢探望需要不少银子,沈清然算上自己所有的钱还问萍儿借了不少。太监领着沈清然来到了任逸的牢房。
他换上了一身肮脏的囚衣,从前常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却散乱着发,盘腿静静地坐着,从唯一的窗户往外望。
沈清然轻唤一声,任逸随即应声转过头来,眼神中流露出惊喜。
失魂落魄的人总算还有一些值得欣慰的事,任逸笑着说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现在好了,没有什么遗憾了。”
沈清然神情担忧,她还没来得及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赶过来,问“究竟怎么回事?”
在面对那些人的指控时,任逸甚至懒得解释,因为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可是一想到沈清然也许听到了这些会对自己失望,任逸就忧心忡忡。
“我确实与那宫女有过肌肤之亲,那条腰带也确实是我的。本以为是两情相悦,虽然现在不能这么说了。想着等她到了出宫的年纪再成亲,如今却成了这样。至于那些东西,我从前狂妄自大,也活该教人收拾。”
沈清然说:“那宫女突然状告,不惜自己的名节,想必有人教唆,我去找她,一定能找出陷害你的人。”
任逸叹了口气,“想要我死的人太多了,她一定是得了更大的好处或者被人胁迫才会出卖我。没用的,清然,我确实做了,百口莫辩的。那些人就是算准了这样,才会把这事儿捅出来。查到最后,很可能那个宫女也要赔上性命。”
每一条生路都被堵上了,任逸早就知道自己无力回天,可是看着沈清然如今为难的样子又十分的不忍心。
他紧紧地握上了沈清然的手,湿了眼眶,说:“清然,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你不用想着还我清白,那也没什么意义。”
任逸说得煽情,沈清然开始泛酸,“怎么会这样?”她不住低头哽咽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沈清然的出现使任逸的失势,旁人见着形势转变就敢对任逸出手。
“清然,听着!不是你的错。”任逸加重语气,他看着沈清然自责,恨不得出去摇醒她,“我想着你清明通透,绝不能有这种蠢念头,知不知道!”
沈清然抬不起头,她不敢去看任逸的眼睛,心里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去找他!”
这是如今唯一出路,沈清然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可是任逸却并不高兴,他一转身,脱力地靠在墙上,眼神无望地叹道:“别去找他。没用的,他不会管的。”
在皇帝眼里任逸不再是无可替代,一个没用的人自然不需要去救。
任逸的没有打消沈清然的这个念头,听沈清然不说话,他变得严肃起来,凑近沈清然,双手抓着沈清然的肩膀,一脸严肃,“你不要如此天真!别去找他!别做傻事!”
清泪划破脸颊,任逸为沈清然拭泪,语气温柔道:“回去吧,睡一觉,都会过去的。往后你一个人在这地方要小心,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不要锋芒太露,如我一般!”说着任逸似乎自己都不忍,別过头去,不再看沈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