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然诧异,抬眼看面前的建筑——京郊驿站。
清然
地上积雪厚重,犹见一双足印走过。沈清然下马车的动作一顿,他知道有人在里面等她。
驿站里燃了暖炉,事先被清了场,只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桌边。
沈清然走过去照常行了个礼,道:“苏公公安好。”
苏福升年纪大了反应不算灵敏,半晌才转过身,回了句:“姑娘安好。”他见沈清然身上还有伤,扶沈清然坐下,“此后天高任鸟飞,姑娘可以随意去哪里啦,老奴今日来送送姑娘。”
沈清然簌然红了眼眶,这是她期盼已经的自由,可是……她哑着嗓子问:“他……没有来吗?”
苏福升闭着眼摇摇头,他照看着箫怀辰长大,稍露不悦,“姑娘如此狠心,还在指望什么?”
指甲陷进皮肉,沈清然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是啊!她确实做了,无从解释。她最后一次见箫怀辰是叛军围困那日,箫怀辰失望地拂袖离去,再没有看她一眼。
苏福升小心地从旁边拿出个大约一米长的东西,拿布袋包裹,放到桌子上时还有木制品碰撞的声音。
沈清然不用多看就知道那是什么,眼泪终究不争气地落下。
“路途遥远,这里还有为姑娘准备好的盘缠。”苏福升拿出盒子,推到沈清然的面前,她微颤着打开:
几袋碎银子,下面垫着大额的银票,还有几罐伤药,还有……还有……沈清然拿起了那只本以为再也拿不回来的荷花玉簪。
玉簪上的灰尘被小心地擦拭干净,犹如多年前一般崭新漂亮。
他将她所有的东西和她一并送走,他全部还给了她,在那深宫中只留了自己孤独一人。沈清然不忍想到,箫怀辰是如何去到他房间把琴拿出来,包好,给她送来。
他是不是还在生气,会不会恨极了她,他是不是心痛如绞。
毕竟在牢里的时候,她真的想过箫怀辰会杀了她,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恶,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箫怀辰对她的爱。
他真的会亲手杀了他心爱的人吗?他怎么会亲手杀了他心爱的人!他是心狠手辣的皇帝,可是这么多年他从未伤害过的人,是沈清然。
苏福升见着这离人伤感也是心痛,叹道:“陛下远比姑娘想的要情深许多。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转告陛下吗?”
时至今日,沈清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那些情爱的诉说,后悔的挽留都会显得格外讽刺。她轻手斩断了这一切,她这个恶人还能说什么。
可是人非草木,仿佛有巨手撕裂着心脏,沈清然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让他……千万要……保……重身体。”
无痛不痒的一句,成了她对箫怀辰最终的道别。从此后,天涯海角,朝暮不见。
沈清然难过的单手掩面哭泣,忽又抹了一把脸,背着琴,拿起东西起身干脆地转身离去。
她步伐紊乱仓促,似乎在逃离,似乎在奔赴,偏偏在登上马车时停住了。
她侧头回望阴云笼罩的京都城,那座巍峨的宫殿高高耸立,在那里她整整度过了六载春秋,是她所有的青春岁月。
本也多是些不美好的回忆,可是她深深凝望着。也是这样的严冬,她坐在囚车里,在一片谩骂声中进了京都,那时她并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什么。
这么多年了……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依旧会任由苏福升把她领进甘露殿,为他奏响那一曲。
跪在地上微微颤颤地女孩看着冰冷的皇帝,一句“我愿意。”开始了他们多年的羁绊。
只是不曾想到,他们会彼此相爱,她会伤心欲绝,她会……食言。
沈清然回过头,垂眸处清泪落下,一切都无可挽回。
“去琴川。”她一把掀起帘子,钻进了马车。
车轮飞转,载着伤心人在宽敞的官道上一路向南。
苏福升迈着碎步快速上楼,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东西已经送到。”
寒风中的背影萧瑟可怜,凭栏而立,深情地望着天边逐渐远去的马车。
那人问:“她说什么了?”
“千万保重身体。”
背影开始细微地颤抖,泛酸的眼眶终蓄不住泪水,滴在冰凉苍白的手背上。
他看着天边曙光乍现,穿透云层,照亮天地,那是他心爱的人向往的去处,也是她消失的地方,但愿在那里,她能找到她想要的温暖与希望。
“清然啊!从今以后,广大天地。也许是山峦迭起,浮云低垂,也许是花开花落,流水潺潺。春夏秋冬,不再只是那一方小小的庭院。你要成为我的眼睛,帮我去看看我这一生从未见过的风景。清然啊!清然!希望将来你想起我时……还能知道,我是爱你的。”
冰天雪地的京都,寒风瑟瑟,吹起一城的苍凉,这里于箫怀辰又何尝不是一座牢笼。只是风雪弥漫间,他满身枷锁只能孤身回城。
这几日太阳出的多,大有回暖的意思。顾文若早期就开始收拾自己,发冠都要戴得一丝不苟。
顾夫人心想儿子这是突然开窍了,今天是带他去看相中女孩子的日子。之前顾文若总是一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来十个黄十个。她嘴角带着笑意,打趣道:“怎么看上那姑娘了?可以了,少臭美点。”
“不是。”顾文若边整理行头边回,用一副更加高兴的样子看着母亲,郑重其事道:“清然回来了!”
顾母吃惊地生怕自己听岔了,不停地问:“清然?清然怎么回来了?她不是在京都吗?你从哪里听来的?”
“林穆前两天写信告诉我的,今天就到。我现在去城门口接她。”顾文若着急出门,不欲多解释,“回来再和你说。”
临到门口,顾文若回头又郑重地提醒自己的母亲:“别再给我相女孩了,清然会误会的。”
顾母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人快要走远,她赶紧喊道:“小子,中午让清然过来吃饭!中午来不及晚上也要来!”
“知道啦。”声音传来,人却已经消失在拐角。
顾文若一个时辰左右就来到了城门口,人来人往处自己十分显眼。
“哟,顾公子?什么时候来琴川了?”过往行人都是当地的熟人,不常瞧见顾文若,心生好奇,“站在城门口做什么。”
顾文若答:“等人。”
“什么人?”
“沈清然。”
行人大惊失色,“是沈氏的那个大小姐吗?我还以为她早就死了。”
“没有,她要回来了。”
当年沈氏作为琴川当地最具权势的世家,从不欺压百姓,周边田地税务更是价廉。后来虽然被扣上了谋反的帽子,不过琴川人心里雪亮,心中仍感念沈氏的恩情。
“瞧我这臭嘴,那可真是大喜事啊。我得快些去告诉乡亲们。”行人们都咯咯咯笑起来,临走还不忘说句吉祥话,毕竟他们都有所耳闻,“顺道祝贺顾公子,心想事成!”
顾文若一早上脸上都挂着笑,春风悄无声息地提早吹到了他的脸上。
可是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正当百无聊赖之际,一抹熟悉的身影逐渐分明。马蹄嗒嗒作响,惊起寥寥尘土。
顾文若说不上来是开心还是失落,“林穆?怎么是你?”
马背上的男子身姿昂扬,一身素色麻制宽袍,发髻只用一只木簪别着,他三十来岁,开始留了些胡渣,随意散漫中又有那么些仙风道骨。
“怎么不能是我!”刚刚骑得太快,此刻马儿不停来回踱步,马儿打转,林穆的眼睛也打转:“怎么就你一个人?清然呢?”
顾文若摊开两手,意味自己什么都没有,“等了一早上,就看见个你。你消息准不准,是今天回来吗?”
“她既写信告诉我就绝对不会错。”林穆看了眼城门,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等的?”
“辰时三刻,城门一开我差不多就在这儿等了。”
琴川城门辰时开,林穆在马背上嫌弃地瞥着顾文若,冷声道:“你晚了三刻。”
顾文若如梦初醒,他仿佛能想象天未放亮,沈清然独自等在未开的城门前的样子。
“她能去哪儿?”顾文若失落地自言自语。
“还能去哪!”
顾文若一点就通,眼里又立刻有了神光,抬眼正对上林穆盯着他的目光,“你……你这么看着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