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袭红衣,骄傲的北凉公主,她的朝阳,今夜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再也不会醒来。
没有生命的手臂垂落,露出了手心里死死攥住的鲜红手帕。
若非阴阳相隔,又怎会舍得将唯一的念想物归原主。
鲜红刺目,她万般自责地对着这方帕子,不停忏悔。
冰凉惨白的月光洒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一室凄凉。
箫怀辰进来时只看到跪在地上抱着朝阳的尸体的沈清然,双目无神,嘴里碎碎地念着什么,一副伤心欲绝、难以自持的样子。
“清然,起来吧。”他知道沈清然此刻必定悲痛,可是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箫怀辰伸手欲扶起地上的沈清然。
那看似失了的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决绝果断地拒绝了箫怀辰的触碰,将人硬生生推开了几步远。
红肿的双眼充盈泪水,沈清然死死盯着箫怀辰,强忍着说:“你来做什么?你满意了?”
朝阳的死让箫怀辰没能完成他对沈清然的承诺,这让他始料未及,可是若一个人自己要寻死,谁又能拦得住。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箫怀辰说:“和我回甘露殿。”
“这下没人能走漏风声了。”沈清然不予理会,轻轻放下了怀里的朝阳,一步一步走近箫怀辰。
“我问你,你满意了吗?还是你要连我一起杀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箫怀辰双手用力握紧沈清然的肩膀,想要让她清醒清醒,可是如今朝阳的尸体就在身旁,沈清然怎么冷静的下来,“和我回去。”
“别碰我。”沈清然毫不犹豫地打掉箫怀辰的手。
她终究不是鸟笼豢养的金丝雀,当内心的底线被触碰,骨子里清高锐气尽显无疑。
“是你杀了那个戏子,是你杀掉了她最后的希望,是你困死了她。”她失声疯笑,“而我,愚蠢透顶地给她看了那方帕子。是我……是我害死了她……如果!你没有杀那个戏子,如果我没有带回那方手帕……如果我多陪在她身边……她也许就不会死……如果……”
平常理智自持的人因为悲痛也陷入了自愤的牛角尖。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可是她还在假想不同的可能。
“够了。”箫怀辰无情地打断她,他明白沈清然伤心,但是这样深的自责让他觉得言之过甚。
沈清然一声冷笑,“怎么?直到现在,你还觉得她罪有应得吗?”
“所以你把她的死算到我的头上吗?”箫怀辰带着愠怒反问道,他本以为沈清然是伤心过了头,可是两人说着说着,他发现,沈清然是彻底地迁怒到他身上了。
面前的人忽然冷静,一脸的淡漠拒人千里,缓缓地道:“我们都是凶手,所有的人都是凶手。”
沈清然不顾箫怀辰震惊的脸色,与他擦肩而过,游荡着走出去。
殿门没有关,外头一院子宫人听着里头的争吵声跪倒一地。
沈清然穿过匍匐的人群,摇摇晃晃,独自走进了漆黑夜色。
恶人
“你想学?”
“是。”
“我教你啊。”
马背上的女孩微微抬着下巴,佯装不耐烦,心却最是柔软,“笨死了,明日再教你。”
……
沈清然哭得像一个孩子,不知收敛。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没有意识地不断往前走,任由哭声回荡在自己耳边。
从前任逸和萍儿的死虽然成为了她毕生的遗憾,但只隐隐作痛,而今夜朝阳的去世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尝到了何谓撕心裂肺。
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这是千刀万剐的折磨,最终会有一天承受不住这苦痛。
她觉得此刻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窒息的感觉,痛苦无以复加。
与这凄惨的哭声不同,隐在竹林间的人一派淡定自若,她没有被这哭声感染,也不会去通情这伤心的人。
上官昀华冷眼旁观。
紫蕙不明白主子为何特地冒着夜色出来看沈清然这狼狈模样,这实在是无聊极了。可是她隐约感觉到上官昀华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刻,毕竟她们主仆二人已经在这儿守了两个时辰了。
“娘娘,你为何要故意放那个蓬莱殿的宫女出去找沈清然?”紫蕙不认为上官昀华是大发慈悲想救北凉公主的性命。
上官昀华看着如同孤魂野鬼般的沈清然说道:“因为只有卷入了这些是是非非,她才能看清这里的真面目。”
上官昀华环望着四方高大的宫城楼阁,眼神苍凉。
这场对弈后,她没有胜利的喜悦,因为都在意料之中。
“你知道前朝的德妃娘娘吗?”上官昀华问紫蕙。
“不知。”
“她是先帝登基初最宠爱的嫔妃,也就是陛下的母妃。”
紫蕙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这人她当然不会知道,因为陛下的生母是后宫谁也不敢轻易提的人。
上官昀华继续说:“德妃娘娘出自书香门第,容貌倾城,当年陛下出生,先帝更是破格大赦天下,何等荣光。可是后来你也知道,陛下是由先帝的皇后抚养长大的。”
“怎么会这样?”
“因为她失德善妒,陷害后宫嫔妃,被大臣群起参谏,先帝无奈只得处死了她。此后连带着陛下也被先帝厌弃,只能寻求皇后的庇护。”
“她当真做了那些事吗?”
“你说呢!”上官昀华说:“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万千宠爱遭人嫉恨。”紫蕙看着沈清然模糊远去的背影,似乎想到了什么,“所以……陛下任由流言四起也不册封她?”
上官昀华低垂眼眸,流露出罕见的伤心神色。片刻后一声失落的轻笑,嘴里念道:“你以为你能护住她一辈子吗?今夜你就失策了。”
她抬起了眸光,那点含着的伤心意味烟消云散,凌厉却不见恶毒。
“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撕开这血淋淋的伤口。”
今夜的甘露殿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能安睡,白芷站在沈清然的房门外,眼看着沈清然在屋内收拾东西。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白芷焦急地问。
沈清然冷声道:“与你无关。”
“更深露重,明日再收吧。”
沈清然不予理会,自顾自整理。她一刻都不想再在留,简单收了些东西就往外走。
白芷一早见情况不对就去通知了箫怀辰,可是好一会儿过去,没有人前来阻止。
白芷看着空荡的屋子,忽然回首叫了一声,“姑娘!”
可是离开的背影决绝无情,没有停留片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正殿里,箫怀辰无力地懒在椅子里,静静地盯着书案上的孤灯,这是整个大殿里唯一的光亮。
苏福升摸索着路,轻声来到皇帝的身边回话:“沈姑娘去了千音阁。”
沈清然脾气倔强,箫怀辰看来这个时候再见面她也只会更生气,“派人看好她。”
“是。”苏福升见皇帝脸色不好,“陛下,要不明日早朝休一天?”
箫怀辰揉了揉眉心,看着外边微明的天空,强打精神道:“不必,更衣准备早朝。”
几个千音阁的宫女围在一起议论着新鲜事。
“你们知道吗?甘露殿的那个琴师前两天住回千音阁了。”
“啊?我还以为……”宫女一脸吃惊,“是被赶出来的吗?”
其中一个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八成是。”
“这都好几年了,陛下怎么也不给个名分,太……”宫女压低了声音,“绝情了。”
“她是罪臣之女,那福分恐怕不是她能享的。”
所有人深以为意,赞同得直点头。
“不过她这个样子,估计得罪了不少人,我们以后可千万别和她有瓜葛,当心惹祸上身!”
“可我听说,她为人很和善的。”
宫女一脸嫌弃,“我可是提醒过了,你非要不听人言就去吧。”
那人讪讪地笑道:“不敢不敢,我就说说,怎么会这么拎不清。”
“快走吧,快走吧!她总是从这条路上过,别被她撞见了。”
沈清然回千音阁已经两个月,这里的人她基本都不认识,也没有人敢来和她认识。
她常常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关就是一整天。
“咚……咚……咚”
房门破天荒地被叩响。
“谁?”
门外的女子声音柔和的像春日的江水,“上官昀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