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无从反驳,可是沈清然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和箫怀辰换。
箫怀辰说:“一辈子留在宫里为朕弹琴,没有朕的命令,此生不得出。”
后半生的自由,在沈清然的一句话之间。箫怀辰仍旧看着沈清然,他在等她的回答,而沈清然很庆幸在这一刻,自己还有选择的机会。
“我愿意。”
“沈氏一族流放幽州,带她去千音阁。”抛下一句话后箫怀辰便拂袖离去。
好一会儿,沈清然才站起来,走出甘露殿,迎面而来的小宫女就带沈清然往千音阁去。
走在路上,小宫女对沈清然说:“苏公公让奴婢告诉姑娘,陛下仁慈,今日没有怪罪姑娘,但是像今日的举动日后再不可有。”
沈清然知道这是善意的提醒,道了声谢,又问:“苏公公就是带我来的那位吗?”
小宫女说:“是,他是皇上的贴身内侍,甘露殿伺候的人都听他的。”
“多谢告知。”沈清然说。
“到了。”
沈清然闻声抬眼望去,面前是大群雅致的亭台楼阁,由宫女领着进去,更见其风貌。
宫女边走边说给沈清然听:“千音阁分为东苑和西苑,女琴师住西苑,男琴师住东苑。记住,别走错。时候不早了,我先带你去你的住处。”
千音阁内琴室、宴厅、楼阁、饭堂一应齐全,因是夜晚,并不见人,不过陈设布置雕栏玉砌皆是上呈,这是四方宫墙内不可多得的规模。当今圣上爱听古琴,成立千音阁,由此可见一斑。
两人走到一所院子里。
“这里住的都是琴师。”宫女推开一所房门,“这间还空着,你就住这儿。明日会有这边的掌事姑姑告诉你规矩,我先告辞了。”
宫女走后,房间里只剩下了沈清然一个人,她找到一个火折子,把桌上的灯点亮。
房间内陈设简单,不过物件还算齐全,床上也留了一床被子。
可是沈清然睡不着,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那盏孤灯。微光闪烁,那是在黑暗中残存的光亮,只是这孤寂的黑夜里只剩它一个,寒冷侵蚀着每一寸肌肤,逐渐麻木,仅靠这火苗又怎能再度温暖。
衣衫褴褛的小兵叩响了沈宅的后门,他已经连日奔波,精疲力竭,但门一开便往沈老先生的院子里奔去,旁边的人来拦,只听得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快带我去见老先生,扬州出事了。快!”
那天噩梦开始了,那一声叩门标志着沈清然再也做不了安逸的世外仙,她莫名的成了谋反的罪人,堕入深渊,从此家破人亡,万劫不复。
“老先生!快带小姐走,上头诬陷老爷和平王殿下结党谋反,就要来抄家。快走!”小兵无力的跪在沈老先生和沈清然的脚边,悲痛欲绝地喊道。可抄家的官兵来得太快,沈清然与祖父没能离开。
小兵的话,始终是沈清然心中的一根刺,亲人虽已去,不过那满身的骂名,不应该不明不白。
萍儿
次日,掌事宫女就带沈清然正式入驻千音阁。
千音阁有集体用餐的时间和饭堂,会有人事先备好饭菜,每张桌子上都可以坐六七个人。
沈清然见有一桌还未坐满人,便准备落座。还未坐下,旁边女子便用刻薄的语气道:“琴师也分三六九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你配坐这儿吗?”
沈清然一怔,看着同桌的那些女子都是一样的眼神。
沈清然并不打算与她们争辩,淡淡地问:“那么你说,我该坐哪儿?”
那女子随意扫了一眼,指着角落的那张桌子说:“呐,就那儿。”
沈清然本也是随便挑了张桌子,这一张和角落里那张并没有什么区别。
角落的桌子上也有一个人,正在扒饭。
沈清然问:“我能坐这里吗?”
那人停住了吃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沈清然,嘴边还留着一粒米饭,她瞪大了眼睛,其中透着些许疑惑。
沈清然心里不由得赞叹,好干净的一双眼睛。
“可以。”
“在这里用饭有规定的位置吗?”沈清然问。
女孩仍旧低头边吃边回道:“没有啊,不过你最好别和她们一起吃。”
“为何?”
“她们都是官家的小姐,家里都有钱有势的,瞧不上咱们。”
闺中女子少有出来抛头露面,尤其事官宦千金,沈清然有些疑惑。
女孩瞧出了沈清然的不解,解释道:“你可知就前两天,坐刚才那桌子上的一个琴师,被皇上看上,封了才人。你说,她们来这儿做什么?”
她嗟叹一声,“这儿啊,什么人都有,就像你是代罪之身,也能进来。”
沈清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孩,昨天晚上自己才来,也没有向别人提起过自己的身世。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儿的人都知道你的身世。”
自从昨天沈清然从甘露殿出来,千音阁的各位小姐就已经把她的背景查了个底儿朝天。沈清然终于了然,刚才自己要落座那些不友善的目光的原因。
沈清然问:“那你呢?是哪一种人?为什么愿意让我坐在你旁边?”
女孩想了想,说:“我啊,就是个穷人家的女儿,想着挣银子就进来了。反正她们也不待见我,你想坐这儿就坐这儿呗。”
一阵交谈下来,沈清然觉得这女孩虽看似漫不经心,可是对自己真是有问必答。其他人不待见自己,她倒是一点都没有。她一人坐在角落吃饭想必也是孤独的。
沈清然先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说:“萍儿。”
“我叫——”话还未出口。
“沈清然!我知道。”
***
沈清然已经在甘露殿外等了两个时辰了,可是殿门迟迟没有打开。她抱着琴,站得很累,可是未得允许不能离开。
吱呀一声,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位抱着琴的二十左右的少年。他一袭白衣,步伐淡定而从容,仿佛是这里的常客。
旁边的小厮立刻迎上来为其拿琴,他自然地松开手,也不曾看小厮一眼,两袖一甩,于身后交叉。
沈清然识趣地让了路,那人路过沈清然面前的时候打量了一眼,轻蔑一笑,阔步离去。
一个小太监走近沈清然,说:“今日任公子已经来为陛下奏过琴,姑娘可以回去了。”
沈清然并不介意,回答说:“好。”
沈清然回到千音阁迎面便遇见四五个女子,其中几个便是那天饭桌上的女子,为首的那一个穿戴最好,目光也最是挑衅。
“哟,这不是刚被陛下召见的沈姑娘吗?不对,你是罪臣的女儿,不应该对你这么客气,应该叫你——沈氏余孽?”
秦云颦父亲官居五品,没能轮的上选秀,在平王谋反案中立过功。秦家正在上升期,因此女儿在千音阁奏琴,一朝能得皇帝恩宠,扶持家族。
沈清然想走却被拦住了去路。
旁边的应和道:“我怎么听说,东苑的任公子也去了,你就站在门外啊!”
沈清然不明白她们想做什么,“所以呢?”
沈清然的反应秦云颦显然不满意,“哼,失望吧!早晨兴冲冲地去,现在这么狼狈地回来。别拿你那副自视甚高的嘴脸对着我们,在这里,你就是我们的一条狗,我让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别指望皇上拿正眼看你。”
“去,是陛下让我去的,回,也是陛下让我回的,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不知羞耻!”
沈清然对于这些人的恶言恶语毫无波澜,“你若知耻,那下次陛下传召你,你可以不去。”
“你——”秦云颦一时竟说不出话。
沈清然乘着间隙转身离开。
沈清然本想回房,被那几个堵了路,现下转身离开,一时想不起来去哪儿。
***
敲门声响。
“进。”
沈清然一进屋就见萍儿在埋头苦干写琴谱,桌子上堆满了稿子,一些飘到了地上,走近看时都找不到地方落脚。
“清然来的正好,我快写完了,等会你试着弹一弹。”
“你为什么不自己弹?”
萍儿不好意思地朝沈清然笑笑,说:“我弹得不如你好,你先坐。”
沈清然随手拿了几张草稿扫了一眼,正欲帮她整理,发现草稿下面放了几封信。
萍儿见沈清然瞧着信发呆,说:“那是我娘寄给我的信,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