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衡果真就去了书房,找出了那封信。
罗毅接过信一看,先确认字迹无误,再细看内容:刘家哥哥,我一切皆好,勿念。人说临安府风景最是宜人,我得去看看西湖还有断桥,再尝尝南炒鳝、群仙羹等名闻遐迩的美食。
字里行间看不出有甚不妥,毕竟是捕快罗毅的心思拐了一个弯,眼睛从信纸扫到封皮,民间寄信多是人托人地传递,中途不知要经过多少人的手,信纸与封皮的折痕虽在,然从那么远的地方送过来信,竟然整洁如新,他直觉有异,遂问道:“这信你是何时收到的?”
刘玉衡面色紧张,“两天前方才收到,罗兄,可是有甚不妥?”
罗毅顾不得用膳,匆匆起身,“似乎没有,趁着天没黑透我得去查证一桩案子的线索,就此别过,”说完匆匆离去。
罗毅愈走愈远终于看不见了,刘玉衡眼神复杂地吩咐身边小厮“跟去看看,”小厮正要追上去,忽然被叫住:“算了,衙门中事还是不插手为好。”
罗毅倒有几分能耐,不但查到吴府和快活林皆已易主,还查到送信的人是阿全这一点。
罗毅找到阿全,说道:“我是吴小茹的朋友,听闻你两日前替小茹送信去刘府,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阿全支支吾吾,“还,还好啦,”可能是第一次说谎吧,他的神色不免有些慌张。
罗毅那厮什么来头?当即表明身份,又道吴小茹可能已然涉险,要是阿全知道什么就如实相告。
阿全这老实孩子一听吓得全招了:“我也不清楚,小茹姐于我有恩,她写了四封信,让我每隔一年送一封信去刘府。”
罗毅直截了当:“让我看看另外三封信。”
阿全连连摇头,“这个……似乎不妥吧?”
罗毅恳求道:“我虽是捕快但同时也是她的朋友,我这一年都未收到她的任何消息,而且又发现她的海棠玉钗被外族女子当了,我……真的十分担忧她如今的处境。”
阿全登时六神无主,呐呐道:“好吧。”
罗毅接过信,第二封信写着:刘家哥哥,一别两年,可还安好?我去了广南东路(今广东省)的潮州(即当今潮州),亲睹其朝贡的蕉布(以芭蕉纤维纺织的布匹)如何做成,走过四大名桥之一的广济桥,在韩文公祠见到了韩愈贬至潮州时留下的墨宝,泛舟海上,领略了海上的日出与日落,吃了地道的潮州菜。
我一切安好,勿念。
第三封信:“刘家哥哥,我一切皆好,我去了斡难河的上游(当今的外蒙古),一睹广袤无垠的大草原。”
第四封信上写着:刘家哥哥,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从此世上不再有吴小茹这个小娘子。你毋须为我伤心,也无需责怪我做如是选择,佛曰缘灭即缘起,为我祈祷吧,我即将获得新生。
看了这几封信罗毅更加心乱如麻,不知所措,良久方道:“小茹将信交给你的那日,可有说过要去什么地方?”
阿全条件反射地摇头,“没有。”
第8章
罗毅又道:“那她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阿全回忆道:“紫霞山。”
罗毅又去了紫霞山方圆百里的村庄,打听得一年前的确有个貌美的小娘子上了紫霞山,一时不禁百感交集。
紫霞山是我当初救他的地方,后来他伤好后我俩还一道来过几回,看过日出也看过日落。
因着村里有个老妪说并未瞧见人下山,是以罗毅猜测我极有可能已不在人世,特地绕道去了一趟崖底,红盖头早已发白而且残破,也真难为他,都到生无可恋的地步了竟还可以辨认出我的绣工。
他两眼失神地回到山上,用残破的红盖头为我立了一个衣冠冢,又在旁边搭建了一间木屋,每日要么对上坟茔发呆,要么以铁尺为刀练上一练,饿了便以山泉和采来的野果充饥,俨然已经成为深居简出的一个隐士。
一晃就是半个多月,这一日黄昏罗毅正对着天际发呆,忽然一阵凌厉的剑风自身后袭来,他条件反射地往右侧一拐,才堪堪避过,然剑风随即又转了个弯,罗毅无奈之下只得来了一个倒空翻,腰间的两把铁尺皆已然在手。
来人浑身皆为靛蓝色,却是夜行装扮,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手里一把剑使得密不透风。
刘玉衡曾言罗毅武功奇高,但以我看来着实夸张了一些,平心而论只能勉强算个二流刀客,其实也算相当的不错了。
刀的历史其实比剑更为悠久,小到杀鸡宰鹅,大到战场上砍劈用的可都是刀,可没听说用剑的。
剑的地位之所以后来居上我以为一来物以稀为贵,二来剑的确高端大气——更适合君子佩戴,至于优劣我以为不可一概而论,若是刺杀自然是双刃的剑更具优势,若是砍劈当推单刃的刀;相对于刀法剑术更变化多端,刚柔并济;而刀法变化相形较小,没啥花招,完全是凭借势大力沉,奋力一击必定致命。
而刀却因为煞气过重有时甚至对刀客形成反噬,是以能在青史上留名的刀客微乎其微,我印象中似乎也只有黄忠、关羽得以留名青史,几百年甚而至于上千年才出一个两个这样的人才,不消说是天纵英才,而且神力天生,勇冠三军。
不过罗毅那厮最大的优点就是脑子极灵活而且又善隐忍,见一时半会寻不到对方的破绽,当即以右手铁尺格挡对方的剑,而左手的铁尺竟往其肚脐下三指处的笑虎穴探去——只要点到了穴位,便会心生笑意,如此力道自然骤减,由此可见他出手的目的并非是置人于死地,不过对方明显要技高一筹,更兼轻功了得,几个腾挪闪展就轻易避开了,而且一个旋身居然到了罗毅身后,长剑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背。
罗毅心中一沉,自知大限将至,不过小麦色的脸上并未闪过半丝慌乱,反而有种临近解脱的释然,一双鹰眼留恋地望了望只在咫尺的坟茔,毅然决然地往后一撞,“小茹,我罗毅今日陪你来了,以后不管怎样我再不会离开你半步。”
罗毅并未倒下,因为血溅当场的事没有发生。
罗毅尚未来得及回头,一个浑厚的声音适时响起,“只是半月时间刀法又有了精进,倒真是可喜可贺,”提的不是使铁尺的手法,而是刀法,显然发现罗毅使得虽是铁尺,却融入了刀法,这人不仅剑术高绝,且慧眼如炬,这眼力不可谓不独到,只……
罗毅回头,蒙面人缓缓摘下面巾。
“天合居士……竟然是你?”不是因为罗毅太迟钝,而是因为天合居士太善于藏匿,甚至连声音都做了伪装——不单是语句间停顿的模式,就连说话的风格甚至语气都有所改变。
“是我,”天合居士说话的声音已然恢复了平日的从容不迫,骨子里甚至带有一丝的慵懒,俊朗的脸上红润的薄唇微微一弯。
罗毅从没想过天合居士竟然会武功,而且还高到如此地步,令他不得不忌惮,是啊能被引为知己的至少也是知根知底之人,事到如今罗毅当然知道局面与他不利,自己可是连一张底牌都没剩下,但却对对方一无所知,这种无力感令他产生了深深的恐惧,然毕竟是场面上混的人倒没有把情绪带出来,只是话中略带些赌气的意味,“居士好俊的身手,亏得我还以为你没武功呢。”
他如是说天合居士反而将心彻底放下,若是什么都不说反而不太好办,遂笑道:“罗兄弟这是在怪我?”
罗毅的语气颇为的理直气壮:“我可是什么都没瞒着居士,”深深的忌惮不能表现出来是一回事,但若是正常的埋怨都没有那反而要引起对方的怀疑。
“我也没瞒过你啊,”天合居士这话说得似乎一点都不亏心,对上罗毅哀怨的眼神心情更是无法形容的好,“我由始至终没说过自己不会武功吧?”这是你自己下的结论千万别赖上我啊,嘿嘿嘿。
罗毅无奈地扶额,“好吧,是我没有眼光。”
天合居士并未延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到了别的事上,“我说罗兄弟你这回来这紫霞山还真是来对了,竟然连刀法都用到了一双铁尺上,这可是刀法突破的前奏啊,”蒙面上山寻人,必是晓得因由才为之,却故意不提,何以?一来其实并不赞同罗毅为个女人失魂落魄,二来不言旁的只提刀法,是为了激发其男儿争强好胜的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