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与那人仓促一瞥,至今在穆澈脑海挥之不去。他自己也不知怎会产生这种没边没际的直觉,轻声道:“没什么,今日多谢坊主救下临儿。”
“嗯,数这一句还中听些。”颜不疑边走边哼。
打开门,他与门外的穆湘昀擦肩而过。一瞬的凝视,穆湘昀被对方眼里的神光震了一下,又恍若错觉。
“昀兄。”
听见唤声,穆湘昀方回过神,“哦,没什么,方子写出来了拿给你。先前的话你要听进去,心气不足之症可大可小,不可……”
收到穆澈递来的眼色,穆湘昀声音一顿,便见屋中的女子走来,心领神会,改口道:“虽说身子没有大碍,权当补养吧。”
穆澈滴水不露地接过药方,“多谢昀兄。”
然而吉祥已经听见只零片语,这是她今日第二次听见关于穆澈的心症,敏感地问:“你身体怎么了?”
“滋补方而已,我很好。”穆澈笑着引见身边人,“这位是东府的兄长穆湘昀,不可失礼。”
从见面起兵荒马乱,吉祥尚未好生谢过此人。上一次在荣兰校场,也是他从祢珩的枪下救了穆澈,吉祥心里一直记着,只是没机会道谢。
她规矩地福身谢礼,穆澈又道:“从前你与茵表妹一同吃过饭,表妹嫁的便是昀兄,兴许你还有印象。”
吉祥看他一眼,就岑茵的话头向穆湘昀问候几句,转过头仍问穆澈:“到底哪里不舒服,你不要瞒我。”
见事情不曾引开去,穆澈微露无奈,湘昀见状,眼底浮笑,不掺合他们,留话自己在外院,有事随时叫他便走了。
人一走,剩下两个人在门廊脸对着脸干瞪眼。
半晌,穆澈先绷不住笑了,轻刮那张又凶又委屈的小脸,“外头不冷啊。”
吉祥拉他进屋,抢过他手里的药方追问:“这到底是什么方子,你到底怎么了?”话到后来,杂了细微的颤音。
穆澈忙道:“当真是补气血的方子,说了怎么不信呢,我还会骗你不成?”
顶着这张脸,是看不出骗人,可他要想骗人,决计也不会叫对方瞧出来。吉祥的眼圈红了:“第一日到幽州,你对我说你心里有点怕……那时我听了,其实有点高兴,因为我觉得,你是待我亲密,愿意将心事告诉我分担……”
“我现在也愿告诉你分担。”穆澈看不得她哭,搂了人柔声道:“只是这些时日劳累了些,心气有些不足,不是什么大事。你想,倘我不顾及自己身子,将来可怎么照顾临儿?”
“你只会说得好听。”吉祥窝在温暖的怀里,听着稳健的心跳,心下稍安,“可是坊主说……”
“你这位坊主的话,有去处听么……”
吉祥想想颜不疑一时一易的古怪性情,觉得也是。穆澈听不到她回音,以为她还不信,无奈勾起唇角,“不然我发个誓给姑娘,嗯?”
“谁要你发誓了。”吉祥挣出臂弯,仔仔细细朝他脸上观望一阵,而后在他脸颊上重重叭了一口,有些虚张声势地霸道:“你是我的人,你要照顾我一辈子,所以你任何事都不能有!”
“从前怎不见你如此厉害?”
吉祥也是才从一场风波脱身,任凭再淡定,化解得再好,内心深处难免恐惧,更敏感于亲近之人的安危,穆澈焉能不知,于是可着法儿逗她:“哟,还要哭了,我摸摸,是不是变成水做的了?”
吉祥躲着他打趣,在大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亲自去熬药,监督穆澈喝下。又命令他什么都不准想,先好好睡一觉,把这些日子的熬神补回来再说。
穆澈言听计从,上榻时拉着吉祥一起倒在枕上。
暌违不见的两人亲密地抱在一起,如一对水鹭交颈,昵了一会儿,便同呼共息地睡沉了。
这一觉直至近黄昏,身畔有人,睡的难得踏实。穆澈是被外头的人唤醒的,说宫里有人到了幽州,正在前厅等着。
宫里来人?
穆澈一动袖子,吉祥也醒了。他拍拍她的头,“我到前边去一趟,等回来与你一起吃饭。”
吉祥揉着压红的脸颊,坐起身想了想,迷糊地在穆澈脸上啃了一口。
“遵命。”穆澈弯耸的眼里有笑意:“我是你的人,会为你顾着自己。”
来人是御前行走的秉笔巽使,带来了圣上亲笔授勋书——时隔多日,粼贞裔的袭爵旨意终于到了。
荣弈郡王晋为荣弈王,粼贞裔接旨的手不停发颤,心中惟愧而已。
按时日算,应是范阳王的讣闻一传回京中,内阁立即拟写抚恤册封书。穆澈未将幽州之事报回,所以圣上对幽州形势的了解尚且滞后。
李公公诏过圣旨,又奉出一面金牌对穆澈道:“穆侯爷,来前圣上还交代,侯爷巡边辛苦了,请与咱家一道回京。”
穆澈闻言一愣,随即明白,这是圣上担心幽州权掌交替,出现变故,他老人家洞彻圣明,所料不远。
然而城中潜伏的细作尚无头绪,穆澈不放心就此离开,对他道:“请公公代澈面陈圣上,澈不敢轻负皇恩,差使未济,不敢不尽职克终。”
粼贞裔没料到他连皇上的旨也敢驳,忙道:“侯爷这是何苦?罪臣已决对敌之心,此心绝不再移,必为吾朝吾皇恪守边疆,请侯爷以自身为重!”
李公公也愣了个来回,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看手里的金牌,好像自己拿的是块不值钱的玉米饽饽。
“……侯爷说什么?您、您可看清这是什么了?”
历来圣喻金牌出手,无达不成之令,无召不回之人,但凡抗旨,视同蔑君谋反,无论官居几品,可就地正法!
李公公心肝哆嗦,来之前圣上叮嘱了好几遍,定要将卓清侯安好带回,不然拿他人头回京复命就是。
他抖擞着把金牌往前递了递,“侯爷方才的话咱家只当没听见,您可想好再回话……”
“本侯说,不回。”
“嘎!”李公公当场梗着脖子厥了过去。
谁都看得出来,敌手胆敢当街对穆澈出手,他的安全已受威胁,继续留下来,实在难说还会发生什么。
穆澈看着和善,却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没想到最后说服他的,是昌黎郡主。
粼鸢只说了两句话:“侯爷安好,便是保粼家安好,侯爷在幽州出事,圣上便放不过粼家。范阳军乱,北疆难保。”
穆澈沉默良久,不得不承认郡主的话有道理。此时他的安危,牵扯的不仅仅是他自身,以圣上对他的看重、对幽州的忌惮,经不起变故的考验;也只有他亲自陈情,才能解粼贞裔私撤兵马之罪。
“好,我回京复命。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事。”
粼鸢很爽快:“请说。”
穆澈抬眸:“我要见粼桓。”
粼桓是欢宁的大名,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谁也来不及向这个五岁的孩子说明,他为什么要跟随一个陌生人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从此日近乡远,不见爹娘。
“欢宁……”
粼贞裔开不了口,他蹲下身平视那双清澈的眼睛,艰难地笑了笑,“爹爹给你新寻了位老师,欢宁以后便跟着老师学本事,听先生的话,给爹爹争气……好不好?”
欢宁看看阿爹,又看看站在屏风旁的穆澈,眨着纤细的睫毛回味这番话。
他很聪明,有人给他解释绑走他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坏人假扮成这个人的脸,欢宁马上就明白过来,没了对此人的敌意。
不过虽然知道这个长得好看的大哥哥不是坏人,本能中的害怕仍有几分,粼贞裔好言好语地说了半天,欢宁终于向穆澈那边蹭了两步,埋头叫人:“老……师。”
穆澈垂着眼打量他,“过来。”
欢宁颤了颤,回头看向父亲,在后者的许可中一步一挪到穆澈身边。
没等他鼓起勇气抬头,一只手重重抓在肩上,“小孩儿,我明日要回家,你得跟着我走,懂么?以后事事都要听我,我没有你爹的好脾气,你爹也护不了你,错个一星半点,挨罚可不准哭。”
欢宁听懵了,圆漉漉的眼睛惊恐地望着穆澈。
第164章 不准哭 吉祥被这一大一小震惊了……
欢宁听懵了,圆漉漉的眼睛惊恐地望着穆澈。
粼贞裔很意外穆澈说出这样的话。孩子还那么小,他本来打算一点点说给欢宁,至少让他没那么难过,不会以为是自己不要他了,也不会……记恨他这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