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烦了，就告诉他：“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你老是等我干嘛呀。”
“你除了做饭还能干嘛呀？我不想吃你做的菜，很腻了。”
后来他就不会了，我开了灯，他也只是站了起来，轻轻地把猫抱回了窝里，然后往餐桌边靠了一点，略带局促地笑了笑：“……吃过饭了吗？我尝试了新的做法，应该跟以前味道不一样。”
他品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他做的食物永远恰到好处，我深究不出原因，只以为是电子脑给了他这个特殊的功能。
我把没动过筷子的饭菜放进冰箱里。
我身上的酒味太浓，混杂着酒吧的污浊气，竟一下子掩掉了沅烬身上素来的花香。沅烬站在一边看着我，他已经不笑了，因为我说，他总是笑啊，真傻。
我把前一晚的菜从冰箱里拿出来，在冰箱放了一天之后，菜色已经有些黯淡了，我把它们完完整整倒进了猫食盆里。
沅烬跟在我身后，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从他身边经过时，淡淡地说:“以后不要等我了，也不要做饭了，浪费。”
他突然从身后抱住我，毛茸茸的脑袋埋在颈窝处，痒痒的，柔软得近乎缠绵。
沅烬说:“卧室有五十四块地砖，天花板有七十二条横线，吊灯上有牡丹花纹，一共一百八十条褶皱。”
他声音里溢出来了压抑的委屈，他说:“你还是没有回来。”
我那时候恶劣的可怕，我察觉到自己的眉毛皱了起来，他却在我几欲推开之前先站直了身子，本能地想要笑一下，笑到一半忽又想到了什么，揉了揉眼睛，放下了嘴角，他往厨房走过去，温柔地说:“去洗澡吧，我去煮些醒酒汤。”
醒酒汤我还是喝了，睡觉之前他端过来的，明天还有课，今天着实喝多了，我把空碗递给他，背对着躺下后，就有些困了，我迷迷糊糊记得有很多事情忘记了，但是挣扎到最后也只是说:“明天我请了同学来家里，你要是尴尬就呆在房间别出去了。”
我邀请了许多同学来家里，那是我一个月来第一次白天回家，我开门时沅烬还是站在门口，我看到他见到我时眼中有转瞬即逝的苦楚，不过很快他又礼貌地笑了，他招呼我的同学们:“是小鸷的同学吧，快进来。”
他不擅长与人交流，甚至有点恐惧，所以他尽量礼貌了，声音里还是有些不适与生涩。
他去厨房做饭了，我打点完同学也悄悄地跟了进去。
我倚在门边看着他认真地计算着配料的多少，好笑地发现居然真的有人会小心到用微克为单位来放盐，他翻炒油锅时搅乱了空气，食物的香味铺面而来，油腻而软糯，有些措手不及。
他夹起一块里脊，吹了吹，等到稍微凉下来，才送到我嘴边，轻松地笑道:“尝尝看。”
他走近我身边的时候，已经没有栀子花的味道了，只有浓的化不开的油烟味。我偏开头，躲过嘴边的筷子，面色不善地问他:“你，是我什么人？”
他愣了愣，继而平静地收回了手，放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
他不能吃东西，我吓了一跳，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但是他没什么反应，沅烬转过身去，回到他的烟火中，将青菜倒进油锅里，声音闷在排风扇粗糙的鼓动声里。
“仿生机器人。”沅烬说。
第5章 鸣蜩
安浔坐到我身边的时候沅烬正在剥一只蟹钳。
蟹钳上有零零碎碎的坚硬突起，我不喜欢吃它们，和它们好不好吃没有关系。所以当沅烬将剥好的蟹肉沾满了醋和酱汁，放到我盘子里的时候，我还是很乐意品尝的。
这样我是可以接受的，我的朋友们也等在他们的座位上，他们的仿生人也能够礼貌得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虽然它们并不理解为什么要认识你，什么又值得高兴，他们只需要给仿生人下达任务，然后安心等待着，它们继续服侍它们的任务，我们在继续说笑我们的快乐，人与机器的界线一下子分明出来，有一个近乎傲慢的词语叫理所当然，我们就是这样理所当然的蛀虫。
安浔用最正规且高调的姿势举着高脚杯，轻轻晃了晃，她用不屑的余光扫了沅烬一眼，然后凑近我身边，不加掩饰地困惑道：“这个机型的仿生人已经淘汰了吧，眼睛都没做好，真是奇怪，你怎么还在用啊？他好像快报废了吧？”
原始仿生人的眼睛与正常人类并不相似，科研院的老院长曾经致力于创造最完美的人类，所以第一批仿生人出世了，他们有最美的眼睛。
曾经的最完美已经变成了落伍，安浔并不知道沅烬的特别之处。
“报废？怎么可能！”我想着，还是放下了想要夹起蟹肉的筷子，将盘子往外推了推，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我说：“嗯，是准备重买的。”
安浔于是离我更近了，她家境优渥，笑起来纯粹而傲慢，我也看不出是什么色号的口红，涂的过分浓烈了，我想到了那个词，叫血盆大口，她这么笑着跟我说：“不用买了，我送你啊，我家就是卖这个的呀。”
我看到有人不怀好意地笑着开始起哄，沅烬依然低着头，他不知道我已经很饱了，快要撑死了，虽然我才吃了一个蟹黄。
我有些烦躁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他的手很白，无名指上戴着黑色的细框戒指，是在地下市场买的，10块钱两个，我刚追到人的时候，兴冲冲地去买了来，没几天就弄丢了。
沅烬一直戴着，他保护得很好。然而5块钱毕竟没有什么好货色的，即使沅烬一再小心呵护，上面的黑漆还是剥落了小半，露出底下一点铁的颜色来。
他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抬起头看过来，还是那双蓝色的眼睛，我过去有多着迷现在就要多厌烦，他笑了一下，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我别扭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我朝安浔笑了笑，想轻松一点带过那个无聊的话题。
小姑娘并没有理解我的深意，她不想从我给的台阶上下去，她还在往上飞，她朝音箱旁的男生眨了眨眼睛，金属色的摇滚乐声突然换成了一首缓慢的情歌，四周有暧昧的掌声，安浔在我耳边轻轻说：“算是给你的聘礼。”然后她又站起身，大声喊：“沅骘，我喜欢你啊。”
尴尬，真尴尬，非常的尴尬；
烦躁，很烦躁，无穷无尽的烦躁；
真他妈的。
我听见了很热烈的欢呼声，所有人鼓着掌，逼迫着我只能答应，但是我不想答应，我只喜欢过沅烬，没有人能比他更好，所以我也只会喜欢沅烬。
沅烬陷进了黑暗里，不只是他，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色的深渊，在等着我跳进去，实在是太暗了，我不想跳，我喜欢一切发光发亮的东西，就像十八岁时的沅烬。
我走到门边，按开了大灯，灯火通明的时候，氧气终于回来了，我拼命吸了几口气，笑着招呼他们：“快别喝酒了，都醉了，打牌吗？或者打个游戏？”
沅烬不在这里了，我身边的位置空着，他大概上楼了，我猜他是生气了，我知道是为什么，但是这不是我的责任。
我们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本来可以和这里的每个人一样，上上课，看看书，偶尔和室友出去泡泡吧，看看电影，闲适而充实地过完我的大学生活。
而不是无穷无尽的家教，无穷无尽的兼职，我没有后悔过，我只是有点累了，我有被爱的权力。
我是这样想的，但是后来的时间我有些心不在焉，安浔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吵闹得很，我不知道她问了我什么，只是迷迷糊糊答应着。我大概又醉了，所以我站了起来。
天花板上密集地散着五颜六色的气球，我站起来的时候，气球垂下来的长绳扰到了我前额的头发。我挥手散开它们，笑着说：“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我推开房门时，沅烬正倚在窗边打电话。他已经换上了睡衣，单手插在兜里，长发被别在耳后，露出英挺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脸上有些罕见的严肃，看到我进来时愣了愣，又突然笑了，他朝电话那头说：“好的，那明天见吧，老师晚安。”
我知道他在和林教授打电话，就是科研院的老院长，他是我父亲的朋友，沅烬的造物主。他是一个科学的疯子，九十多岁了，因倔犟而孤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