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察觉响动,他的眉头微微锁起,眼睛却舍不得睁开。
万幸,青丝绕功力大不如前,但好赖能拖住这个肉|体凡胎。
梅霖化用所剩不多的鬼气,移开沉重木棺。
倚在棺侧这人顺势滑瘫落地,枕骨击出一声闷响。刺骨穿堂风得了机会,呼啸涌入,讥讽吹散他手中所握卷宗。
不管了吧,就几页破纸片而已。
我人都逃了,还管他睡得香不香?
但还是忍不住,回看了他一眼。
脱下官服,这人周身的威严也卸下一半。薄薄的唇被月光映出淡淡的血色,总算给白皙的脸添了些粉。闭合的双眼被浓眉压得抑沉,但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算了,俊朗之人总得受些优待不是?
梅霖折回头,帮他把散乱的文稿理好。在官批那处,每一页都用遒劲的笔墨写过“贺禄樊”三字。
禄樊,禄烦?当官的哪有嫌弃自己俸禄烦的?
这名字,太不吉利。
活该长这么好看,还蜷在兰陵做知县。
她继续扫读文稿内容,脸色愈发难看。
城东王家村,王二妞,年十四。十月廿七砍柴未归,愈月初一报案。
城北张家村,张许氏,年二十。十二月初八赶集未归,初十报案。
……
笺笺挖人心肠,前后十起之多!
而审讯笔录则从最早报案的十一月初一,间断记到正月初六。
人间父母官,竟是如此……如此……梅霖想不出有哪个词可以来形容贺禄樊,为了案子连年都不过了,真是,傻得很!
朝廷一年能给这小官多少俸禄?值得为贱民性命拼死拼活?
“梅霖……”贺大人含混地讲梦话,“没事的,我不会……不会……”
不会怎样?
都被青丝绕迷成这副模样了,还有闲情逸致在梦里想着她?老哥,是我不会把你怎样才对。我已成鬼,您就把您爱民之心收到人身上吧,不劳您挡我财路。
一股强大鬼气冲上梅霖脑门,强行打开通灵阵。
“梅霖,你在兰陵县衙?”
她被冲得发懵,晕晕乎乎答了句“嗯”。
“在原地待着,我明日去接你。”
“不、不用吧,”梅霖还没听出对方是谁,还以为是父鬼殿下兴致高,故意捉弄她。回绝道:“我自己能逃出来。”
“梅霖,”那头的语气稍带怒意,“本王叫你待在原地。”
她彻底傻了,怎么就惊动自家鬼王了!
她这回绝对完犊子了。
想来在鬼王眼皮子底下跑路不现实,梅霖顺从地把棺材移回原位,把牢门钥匙挂回狱卒腰际。认命地把费尽七分鬼气打开的牢门,关上。
转身就对上吕不韦怨懑的眼神。
“鬼王明天来接咱们。”她解释道,“我就出去遛个弯,没丢下你。”
老鬼哼了声。杵在离她最远的角落,干瞪着她。
“我睡会儿”
梅霖借口避开老吕头那双红目。
假寐,心思全在方才看到的那几页纸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失踪案?最巧合的是,听冥婚府姐妹闲聊提起,兰陵一带已有多时收不到订单。
昨日李家的架势,明摆着的厚葬民俗。
莫非……
她原以为自己眼疾手快,抢了个稀有货。看来是不小心,把生意做到对家地盘上了。
可这对家是谁?
拐走年轻女子,只为拿到与死人合葬的彩礼钱!
从未听说过,强夺活人性命,就为配个冥婚的道理。
后背黏上了一层薄汗。
梅霖欲告知冥婚府,请鬼王调查。刚点开鬼灵阵,里面铺天盖地的道喜声接踵而来。
“祝父鬼殿下生辰吉乐!“
”父鬼殿下全鬼境最英俊!”
“祝殿下和母神殿下万年好合!”
“呃,请问父鬼殿下干啥了?”梅霖好奇,在鬼灵阵里突兀问道。
欢腾的祝福声瞬间泯灭,整个冥婚府灵阵无一人回答。
鬼嫁娘金榜榜眼为显大度,过了半天才从容道:“父鬼殿下方才散了五千万功德,可惜你来晚了,没抢到吧?”
五、五千万!——鬼比鬼气死鬼系列。
“玉面大人在吗?”这是冥婚府鬼王的名号。以梅霖的身份,如此尊称还是得体的。
“玉哥哥啊,”榜眼接话道,“他从北境回来又走了,不在鬼境。”
梅霖无奈切断鬼灵阵,只能等第二日再说。
折腾了大半晚,困意袭来了。
鬼魂本就少梦,如此狼狈经历更不值得在长夜回顾。她没有吕不韦心肺皆空的气度,也没有弹指改人间的鬼王能耐,睡觉也是点滴折磨。
第3章
“喂,起来了!”昨晚那个手不安分的狱卒,强打勇气,打开牢门。
不同于鬼境幽暗,兰陵的太阳清早便亮得刺人眼。
“快点!”狱卒催促道,却不敢靠近半分。
“也不知道你这疯子是什么好命,能有个有钱兄长。进了贺大人的衙门,还能什么都不吐,囫囵个被保出去。”这人就敢哆嗦倚在门栏边,骂骂咧咧。
老吕拍掉身上干草,直勾勾地向狱卒走去。
“你、你、你干嘛!”
梅霖伸了个懒腰,“老吕,等等我。”
老鬼佝偻地听话站住,就立在狱卒面前。双眼满布血丝,阴森可怖。
美娇娘理理衣衫,颔首行礼,“大哥,抱歉啊。我昨天……”
“赶紧走!”
狱卒万万不想回首昨晚的凄厉场面。
贺禄樊一如昨昔,冷着张脸。将卷宗递给她,“画押。”
梅霖哪敢不机灵,忙把拇指在衣服上蹭干净,接过红油印泥。拓了枚清晰手印,递还给知县大人。
大手突然攥住她纤细玉腕,“你哥哥叫什么?”
“啊!”梅霖当即被吓掉了口供,“哥哥……哥哥……”
她知道保释者绝对是玉面大人,化形青年,自称其兄长最为合适。可他昨天也没说化名为何,这下可得瞎猜了。
“大人忧思繁重,转眼就忘了梅某名字。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庭中人摇扇走来,嘴角挂着轻笑,“在下梅潜。”
贺禄樊缓松开钳住梅霖的手,暗瞥这丫头反应。
“哥!”梅霖立即缩到那人身后,“你怎么才来啊!我好害怕!”
玉面轻抚小丫头额发,从容回以知县温和一笑。
“我家妹妹自幼患疯病,这次又带着这痴傻奴才跑出来,劳烦贺大人照顾了。”
贺禄樊喉头滚动了一下,摆手示意衙役,送他们二人离开。
老吕认真负责地拉回马车,梓木棺材亦被原封不动送回。梅霖不放心,撬开一条细缝,巴望了半天,这才长舒一口气。
“你可知错了?”玉面鬼王合上折扇,微微侧首。
“知错了!梅霖不该抢单。顾客取消订单之后,不该不说吉利话,强做这笔生意……”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你是不是永远都不知道,向对的人求助?”
梅霖不明所以地望着玉面鬼王。有事请拨打父鬼服务热线,不是鬼境新鬼须知第一条吗?
“你是不是,永远不肯接受我的好意?”
浮动的鬼气瞬间笼在她周身,鬼王果然生气了。
“对不起。”
“我难道没有告诉你,我的通灵口令?为什么不先告诉我!”玉面鬼王怒道。
梅霖讪讪地抿了下嘴,“您不是去北境捉妖么,我想着……”
“哟,她就是梅霖啊!”令梅霖头痛不已的声线再次回响。
停在不远处的马车,青纱被修长手指半掀,下面露出张俊美容颜。
“前面听你家鬼王提起过,长得挺漂亮的啊!业务水平不错!”父鬼侃侃夸赞。
玉面侧身,低语:“去道个谢。”
梅霖咚咚跑去,诚恳地深鞠三躬。
“啧,你这是拜堂拜多了?我还得跟你还一对拜?”
“不是不是,麻烦您帮我找玉面大人。梅霖在此谢过。”梅霖尴尬回答。
父鬼殿下也不再嘲她,扭脸拿出张薄纸。
“您对本次咨询服务满意吗亲?给个好评吧亲?”
梅霖尴尬接过纸笔,不由吐槽,“殿下也要挣好评啊……”
“那是,我家小淑规定的考核办法。身为鬼境领头羊,我可不得以身作则,绝不弄虚作假、以次充好……”梅霖真的很后悔,为父鬼殿下提供演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