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满意的就直说,不必在小鬼面前吐苦水。”车内传出清冷女声。
她汗毛瞬间就炸开了。来自神明的威慑,她连手指都僵住不能动了。
“哪有的事儿?我绝对是心甘情愿!这还有小孩儿呢,别吓着人家……”
青纱被放下,里面充盈着撒娇式狡辩……
“殿下,没别的事,我先带梅霖走了。”玉面鬼王及时解了她的困局。
老吕从空荡荡的肚子里捉出一只老鼠,狠狠扔回县衙方向。
这老鬼,也不知怎么着他了。踏上兰陵这地界就开始犯冲。连梅霖也拿他没辙。
“城北林家有一单,是死票。”玉面鬼王终还是想帮她,“你若想去,我就直接分给你了。”
“去!多少功德啊?”
玉面算是被这丫头气笑了,“八千,还去吗?”
“怎么这么少……”
“你给父鬼殿下潇洒打人工服务,怎么不问问我被扣了多少功德?”
梅霖回想起方才玉面大人的化名,梅潜——这怕是鬼王最温和的暗示。
“从今日起,你接的每张嫁了么订单,我都要抽一半的利。直到,你还尽通灵费为止。”玉面鬼王居高临下,坐等这鬼丫头撇嘴大哭。
“殿下扣了您,多少功德啊?”梅霖还妄想垂死挣扎。
“五千万。”
桃花眼不可思议地瞪了会儿,梅霖随即捞起裙摆,追着父鬼马车狂奔。
“母神殿下!我举报!父鬼热线收费不合理!哄抬物价!”
老吕淡定驱动马车,跟着往那边追。
“吕相,”玉面鬼王尊敬道,“您老身体还撑得住么?等这次回来,您回冥婚府休息阵子吧。让年轻鬼历炼历练。”
老鬼不领情,冷哼一声。
马蹄刨起混杂雪水的泥,溅了玉面鬼王一身。
等在城北的地引使者冻得腿抖,向茶摊要了三碗热汤,才等来气喘吁吁的梅霖。
“梅姐姐,我说您没看订单详情啊!这家定的是死票,您得躺棺材里面,我再把您拉过去。”地引使者是又糟心又不敢说嘴。
梅霖大气还没喘顺,扒拉着地引使者,“你带铅华,和、和口脂了没?”
“我就一地引使者,我带这些作甚么呀!”这位也是十分无奈,原本欢喜盼来位业界大拿,谁知这鬼嫁娘连捯饬自己的东西都没有。
脸上粉块斑驳就忍了,衣裙也是乱糟糟的满是褶皱。
“没、没事儿。”梅霖砸砸心口,强把鬼气固稳,“反正是死票,你别让他们开棺验尸就成。”
地引使者面色难看地抽抽嘴角。
“实在不行,你就说我死的时间长了,面相不好看。”
眼看老吕架着马车到了,梅霖便撑着车板往上一蹦。终于躺进了阔别已久的宝贝棺材盒里。
“别介啊,姐姐!”地引追着喊,“咱们今天遇上对家了!要是比不过那位,咱们这笔单子可做不成!”
对家?
梅霖脑海中闪现出失踪案宗。
拍拍棺材盖,“老吕,待会到了,你喊鬼王大人来。”
马蹄声乱,她没听见吕不韦回应。
老小孩,也不知在生什么闷气。
双指点在额头许久,终是念不出玉面鬼王的通灵口令。
等人赃俱获了再找鬼王吧,梅霖宽慰自己道。万一只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声势浩大叫来冥婚府鬼王,反倒叫对方看了自己笑话。
棺材左右颠簸了下,当是到了地方,鬼嫁娘下轿。
隔着棺材板,外面在说什么都听不大清楚。鬼嫁娘的任务便是,安静躺好。
若是礼成,地引使者会三叩棺木,接其魂魄入新郎棺椁。男方家人将聘钱彩礼放入鬼嫁娘棺内,她便唤过男方“夫君”,一路温声细语,把魂魄领到往生池边。好歹签过魂书中婚配一栏,让男方名头上成个完整男人。
而后,鬼嫁娘接单别家,这家儿郎亦可无憾魂归。
“夫人,我家这位姑娘可是无疾而终啊。给您过门当阴间媳妇,那不晦气!”地引使者对劝嫁劝娶这套熟门熟路,“咱家四郎多好一孩子,样貌周正的,可不能随便拉个死的凄惨的,惊着孩子不是?”
林家夫人边拭泪,边瞥向梅霖这口梓木雕花棺材。
娘家肯给这样的好归宿,家里也算得上显贵。
“谁说我家姑娘死的不清不白?”对方反驳,“这姑娘年纪小,误食了隔夜饭菜。虽说耗了些时日,清瘦些,那皮相也好看着,还年轻!与咱四郎正相配。”
林母动摇点头。
地引着眼珠一转,“我家表妹把姑娘给我时,千叮咛万嘱咐,家里儿子们都出息,就可怜这个小妹。她家也不图什么彩礼钱,就想也找个家世清白的孩子,配个冥婚,俩人一起走黄泉路,来生也能有个照应。”
能靠冥婚攀个好亲家,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没谁不馋。
林父抓住重点,追问:“你们各要多少聘礼?”
地引使者沉下气,等对家先说。
对家三人互相看了看,伸出三根指头,“三贯钱。”
地引呵呵笑了,比出一掌。
林父问:“五贯钱?”
“不不不,”地引使者从容摆手,“我们家不要钱。原本这嫁娶的聘礼,都是要给媳妇带去婆家当傍身钱的,可姑娘已经走了,聘礼怎么给到她手里?”
林母拽拽林父衣袖,暗暗把头点了点。
“咱们既然是可怜小辈,那哪里有从他们身上盘剥的道理?”地引睥睨对家,已有九成胜算,“我也知二老心肠软,终归想给媳妇送些心意。咱们婆母给儿媳递些簪钗首饰的,心意到了就行。我这边先收着,等回去见了她父母,包裹着压在闺房门槛地下。还魂时,姑娘见着婆母珠钗,便也能记起自己是归入林家祖坟,回去安心陪您家四郎。”
清脆有力的叩棺声响起,梅霖魂灵渐出躯壳。
八千就八千!
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她不信还不上五千万!
就在这时,棺外忽起嘈杂。
“全部拿下!”
贺禄樊策马冲出,干脆挥刀,将地引使者小臂斩下。“如有抗捕者,当场击杀!”
地引懵圈,磨了半天嘴皮,临了被愣头青搅和。都叫什么事儿啊!还得辛苦模仿活人,抱着断臂在地上打滚,“哎哟,疼死了,疼死了!”
看他鲜血喷洒,对家三人亦不敢再跑,乖乖束手就擒。
“死不了。”
贺禄樊拎起地引,推给跟来的衙役,“给他包扎。林家夫妻也押回去,连夜审讯!”
抬眼,雕花梓木棺闯入他的视线。
贺禄樊不由身形一震。
他强迫自己环顾四周,老马夫仍在,那个穿喜服的疯丫头却不见踪影。
还是,来晚了么。
“来四个人,把这两具……把棺木也抬回县衙。”贺禄樊咬紧牙,把这句话逼出口。
随行的一位老衙役上前扶过知县,“大人,小的们打点就行,您先坐会儿。”
他确实站不住了,在逝者面前却又无颜安坐。
强撑住身体,一字一顿道:“传仵作,开棺验尸。”
第4章
林氏夫妻录过口供便放回去了。冥婚虽不为官府鼓励,但也是人之常情。即便贺禄樊死揪着不放,报到六省,最后也会被批回来。
偌大公堂,只余下老吕、牵红线的四人,和静躺棺中的两位鬼嫁娘。
带着薄薄一层刀茧的指腹轻点桌案,不大不小的声响叩得嫌犯心底发毛。
“大人,”对家那位能说会道的开口,“我们真就是着急嫁闺女,没犯王法啊!您就这么把我们拘着,那也破不了案啊。”
“我让你答话了?”贺禄樊似冰语气不怒自威。
“没、没……”
“老实跪着!”
衙役领来一位老先生,附在知县耳边说了几句。
贺禄樊嘴角微微勾起,冷冷瞥向跪着的五人。“知道了。”
起身,环着他们走了一圈,道:“看来还真是误会,临县确实有两户人家没了女儿。贺某只是怕出纰漏,错怪几位了。”
“我们可以走了?”方才那位狐疑道。
“当然。”贺知县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对家这三人蹦起来就往县衙外跑,衙役皆不阻拦。
地引使者和老吕却纹丝不动,只呆呆望向雕花棺。地引和马夫扔下鬼嫁娘跑了,等回冥婚府,鬼王还不得抽死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