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不安,令她脸色极为苍白,抬起眼睫:“皇兄,你不能这样下去了,也许一切都只是你的臆断而已,风浥会陷入动荡不安的。”
谁都不知道,彻底打乱这一切之后,风浥会发生什么。
这些家族,已经有几百年的绵延了。
“父皇他……成功了,你不仅是我的皇妹了,更多的是神殿的神女。”长孙少湛高高的眉骨掠下阴影,这使他看上去深沉幽冷。
“你知道,无论你是否成功,带给羲朝的是空前绝后的动荡,即使你赢了,杀戮是不能弥补的。”
这很残忍,无疑是暴虐无道的行径,这个人却是她的皇兄。
掀起的战争,由谁来覆灭呢。
长孙少湛不可抑制的颤栗,他低头靠近了少幽,手指握紧了她的手腕,双目猩红,低声嘶哑道:“孤根本无需什么可怜,事实上,除了你,谁又能让孤动一丝一毫的悲悯呢,你只看到孤的罪恶,可谁能想到孤成就的,将是万世无忧。”
“至少这个开启杀戮的人,不该是皇兄。”朝楚公主声音低微,在羲朝的千百年里,他们不能是罪人。
子民无罪,世族亦无罪。
“孤会听你的,但必须是覆灭他们之后。”长孙少湛垂下眼帘看着她,他说的很轻松:“不会太久的,少幽,孤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平定下来的,哪怕是为了你。”
因我格外喜欢你,才对你格外宽容。
他不想再就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和她继续争辩下去,今天已经吓到她了。
其实,少幽在这方面,反应很迟缓。
也许到现在,她还没有意识到,那一吻意识着什么,才会一味地同他对峙。
他得给她一些时间来缓和,让她好好想一想。
一切都不一样了。
外面的雨声渐渐缓和下来,天光也明朗了起来,夹竹桃开了一簇又一簇,雨水变得淅淅沥沥,淋落了一地的零落花瓣,宫人一早取来了避雨的琥珀衫。
长孙少湛临走前,吩咐杏柰等人照看好公主,方抬脚离开寒山宫。
朝楚公主失魂落魄地委身坐在地上,杏柰等人悄然进来,上前将公主扶了起来:“公主,快起来吧,地上湿冷,太子已经走了。”
“你们……”朝楚公主眼帘微垂,扇睫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看不出任何情绪:“都出去。”
“是。”杏柰等人不敢多言,只好退了出去。
朝楚公主抬手捂住了脸,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见到了命运最残忍的一面,还是仅有的温柔悲悯。
她根本不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内心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情绪,令她不得不沉浸在低落忧伤里。
她想,也许她知道,那种情绪名为什么。
是怨恨。
不该如此的,皇兄说的是事实,她没有可以怨恨的余地。
那么,是憎恨他的喜欢吗,朝楚公主没有任何经验,这不是跳祭神舞,也不是任何一项她所熟悉的。
更何况,这个人是她敬慕的皇兄,朝楚公主掩目闭上了双眼,
她一直以为,他是温柔细致的,后来才发现,只不过是因为他是自己的皇兄,而非政敌。
她所见的长孙少湛,从来都是皇兄的身份。
他说他喜欢她,朝楚公主从未体察过被人这样喜欢,她的脑海里,不断的回想曾经的光阴里。
青山之上,骤雨方过,宫墙檐角畔的轻云暗染,顿添清致,长孙少湛回到麟趾宫,就有人来回禀了南熏殿的事宜。
“江改人呢,怎么样?”
宫人回道:“殿下放心,人都已经押解回来了,只是江大人的手臂受了点伤。”
午后,江改来觐见时,左手臂果然已经被包裹起来,他自己是习以为常的表情。
长孙少湛嗤道:“这点事还能负伤,孤看你是越来越不小心了。”
江改笑了笑,说:“他们离开南熏殿后,外面疑似有人接应,卑职疏忽了。”
“何人,英国公府的吗?”
江改犹豫了下,都不知道,该不该将真正的幕后黑手说出来了。
主要他听着殿下的语气,仿佛即使英国公府没有,他也会给压个欲加之罪。
“是信王府的人。”
江改会受伤也就不足为奇了。
“哼,想来也和这些苏家脱不了干系。”
江改心中一言难尽地问道:“殿下,您既然不满这个苏桓迟,何不直截了当解决了他?”
长孙少湛冷冷道:“焉知还会不会有下一个王桓迟、赵桓迟。”
漏液微光,风露泠泠,朝楚公主做了一个绵长而绝望的梦。
蒲草怀梦,以魂入梦,杏柰在错金螭兽香炉中点燃了一炉香,在这馥郁的香气中,公主缓缓闭上了眼睛。
依稀得见旧时年岁里,澧兰沅芷的尊贵少女,散淡清香的芙蓉香将人来殷殷萦绕,纠缠着衣袂始终不肯松散了去,鼻尖仿佛嗅到了清冷的雪气。
她听见促织的声,听见秋蝉的声,手中的灯忽地就亮了,照亮了前方三步的路,青石缝间长了细碎的青草,她迟疑了下,抬起脚向前从容走去,裙裾拂过草丛,又掠过树荫,听见池边发出“嗤嗤”的声音。
她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但又依稀晓得自己身处何方,
“少幽。”朗然清越的嗓音破开了迷雾,目及眼前人,朝楚公主略吃了一惊。
颀长纤弱的少年,乌发未冠,面容显得青涩与秀致,双眸清亮有神,浓密的眼睫,干净清湛。
顺着少年的视线,看着白玉台里的她,皇兄唇齿间不自觉就噙了清朗的笑。
她伏案在神殿里,玉白的手腕微悬,指骨分明,烛光从她的侧脸勾勒出清简的线条,脊背微伏,手抚长案,眼帘低垂。
她清醒的知道,这不是真是的,依旧下意识屏住了气息,怕惊扰了这满殿静谧与安然。
这是及冠后的皇兄,比她高出一头,他们坐在一张案前翻阅神卷,头顶的朱雀宫灯,散下柔和的光晕,照耀着她苍白的,近乎透明的面容,眼中浸着满满的忧郁之色。
望着少年时的皇兄,鸦色的长眉、浓睫、鬓发,脑后束着浓密的乌发,在乌木宫灯下,神采奕奕,这可真美好。
这是她残存往昔的记忆,她抬起头,天一直很晴朗,无风,无云。
然而,皇兄脸上清朗的笑渐渐消失,唇角弧度不变,取而代之的却是萧杀冷硬,面颊上的线条转为硬朗削瘦,身形渐渐如鬼魅般拔高,这是光阴在他的身上迅速更迭,颀长挺拔,英挺的面容冷峻,眼底蕴着寒霜。
雾中传来了檐铃声阵阵,振起一层淼淼水雾,似乎是在呼唤着谁,朝楚公主眼前的人,如同被一捧清江水泼过,渐渐散了墨色。
天暗了,手中的青灯莹莹,她轻轻叹口气,跟着往前走。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两个,谁也不可能独活。”
他的脸上出现了斑驳血痕,朝楚公主下意识摸了下脸颊。
他的侧颈陡然划出一道血色,她偏过头不敢去看,旋即感受到了,她也是如此。
双星牵命,她知道了。
这……太可怕了。
“皇兄。”
他是所有人的噩梦。
淋湿的头发,他是在雨夜里,朝楚公主很快就认出来了,这是景王兄逼宫当夜,皇兄在做什么?
他的脸色很好,城门下蜷缩着一只流浪狗,长孙少湛缓缓走了过去,他面容冷漠,却抬起手抚过黑狗湿漉漉的耳朵脊背,柔软潮湿的背毛在火光下映出光泽,目光少见的清和温柔起来。
“真乖。”沙哑低沉的嗓音,在雨夜里寂寂不可闻。
朝楚公主看着她的皇兄,他在与人厮杀,他的衣上满是鲜血,长孙少湛面怒骨白,他理应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应在权谋中斡旋而生,应为盛世天子。
金柄横刀伫立在风雨中,草木扶疏,风雨凄清,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将金刀拔了起来,青年的脸上尽是疲惫,眼底的惆怅泄露了出来。
皇兄来了,他的身姿依旧矫健,横刀立马,她同样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湛蓝广袖长裙被冷薄的雨水打湿。
她突然鲜血从口中喷出,原是一支穿云箭早已自背后射来,准确而无情的贯穿了她胸口。
“玉山前却不复来,曲江汀滢水平杯。”
她淡漠的看着另一个自己,微微张着口,心口痛极,她伸出的手沾满了鲜血,在风雨中微微颤抖着,眼前依稀旧时光,注视着宛若跌落的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