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哥哥,我喜欢你,我心悦你,我满心满眼都是你,明明是我们先相识的,我不能生生看着你被人抢走啊,有年哥哥,你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和离好不好?”她试图抱住他,却被他一把甩开。
“不可理喻。”他只留下四个字便转身快步离开。
“你会后悔的。”段和昭满脸泪痕,神情恍惚的喃喃着。
落红满径,迎香满怀。
徐有年将簪子拿在手中反复打量,他已叫人请她过来,只是不知为何耽搁这么久。
他望着一树白花,想象着她戴上这支簪子,该多么漂亮。
“公主!您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公主殿下薨了!”
一阵邪风,吹落一树的花。
他不得反应。
落花如雪,拂了还满。
小公主躺在残花铺就的锦被上,熟熟睡去,那般的恬静动人,清风拂起,花瓣盖在她面庞上、身上。
徐有年跪在她身边,一遍一遍将她美丽面容上的花瓣取下,拿下一片又飞来一片,终是拂不干净了。
你醒醒罢,别吓唬我们父子了。
你总是央着我给你带新奇物件,这回我给你备了礼物,你定会喜欢的。
你总是贪睡,现在睡多了,到了晚上又要失眠了。
你醒醒啊,我有话和你说,我心悦你很久很久,你是不是还不知道?
他絮絮叨叨着,却只他一人听得清。
他像是疲惫极了,手已不听使唤,理顺她鬓角的碎发时,都在打颤,他便用另一只手按着,却抖得更加厉害。
初春,夜晚风盛,她没添厚衣是会冷的。
他试图将她抱起,双臂却虚若无力,他与她一齐倒在花毯上。
终是忍不住,他伏在她仍温暖的身上无声的哭泣。
人间默默无人寻,还了春雨送秋花。徐有年紧紧的抱住了他的人间。
荼靡谢了,春还在。
他的小公主,却不会在了。
何苦相生
三月柳絮自飘荡,檐上三寸绘如烟。
春愁满纸空悲切,万般有情皆过往。
自花宴后翌日,徐有年缄默着操持公主下葬事宜,亲自为她沐浴、更衣、梳理,亲自将她抱入铺满香花的棺椁之中,在眼见着盖棺封钉之后,终是忧思过度昏了过去。
他接连病了三日,高烧不退,险些随着已故的公主魂去一空。
春日不假,水波浩淼,草木葳蕤,风清月朗,万物皆透着暖暖一团和气。
唯独徐有年感受不到一丝春时的回暖,他镇守孤窗旁,一阵微风,不由手指紧了紧肩上冬季的裘衣,自大病以来他便极其畏寒,三月春归与他而言却与隆冬无异。
他看着窗子外,盎然的景色发愣,直至自己的恩师出现在视野内。
徐有年的母亲悬壶济世因病过世早,父亲本是镇守边疆的统领,却也英年战死沙场。他自懂事以来便被托付与文官段暄照顾,段暄文词卓绝,堪称文成第一才子,徐有年仰慕他的学问,便拜他为师。段暄于他而言亦师亦父。
段暄纵使曾经是何种艳绝,此时也已是老骥伏枥,白发苍苍,于花间踽踽独行。
他来到书房,望着气若游丝、失魂落魄的徐有年,摇头哀叹着,“斯人已逝,切勿过念。”
“咳咳……咳咳,老师来寻我是为何事。”他一张口便是止不住的咳喘,他忍不住低伏在窗口,带动着身前隆起突兀的腹部剧烈起伏着,他不顾胸口的闷痛,只是虚虚环着身子安抚着胎息不稳的孩子。
段暄不忍看着爱徒,被折磨成这般样子,只得微微偏过头,眼中悲色涟涟,无奈长叹一声后,他一甩青衣下摆,竟是直直跪了下去。
“段某恳请文成司马救救段家。”
“老师,为何这般折辱我,您怎能跪我。”徐有年慌忙起身,只着常衣将裘衣甩在一边,撑着床榻便下了地,许是动作太快腹侧一痛,似是扯到了腰,他忍着不适,弯下腰去扶段暄,他本就没什么气力,已是连一位老人都搀扶不动,心中悲愤交加,最后竟也扶着身子跪了下来。
“你尚有身子,怎可胡来?快快起来,地上寒凉。”段暄一惊,连忙劝着,却见对方固执的摇头,心中更是自责,“是为师对你不住啊!”
“老师养我教我,哪里有对我不住之说?老师跪我便是有怨于有年,有年理应跪到老师解气为止,是为……师道。”他俯着腰,将肚子置在双膝之上,本是想缓解肚子的重量,却不想挤压到它,腹中刺痛更甚,他额角已生虚汗。
段暄看出他的难受,连忙搀着他一齐起身,将他扶到榻上坐着,眸中晦暗如深。
“有年,你已经知晓是谁害得公主罢。段某恳请你,放过小女,放过段家。”
段暄一生才华绝艳,仕途平坦,美中不足之处在于他年近四十才有一女,便无其他所出,因老年的女,他与段家夫人自是百般宠爱,谁想却宠出了毛病。
段和昭心悦徐有年,段暄是知道的,他本就欣赏有年这个学生,想着若是有年有意便是亲上加亲,暗自也没少提点,只是徐有年明确告知已有心上人,对阿昭只有兄妹之情,段暄虽是遗憾却也理解。
只是和昭这孩子一门心思喜欢徐有年,几次三番以命胁迫,他不得已还去求了徐有年表面答应了段和昭无理的要求,谁曾想这孩子竟然生出毒杀公主的歪脑筋!
那毒药无色无味极为罕见,服毒之人会体温异常指节发硬,这毒曾是徐有年母亲行医留下的,一直放在段家药阁,知晓毒发症状的只有他和徐有年。
这一旦事发,必将祸及段府上下老小,他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望有年念在他们师生一场可以不去告发段和昭。
“有年,那毒发症状你定看的出来,但你一直未将小女供出,必定也是于心不忍。”
“我此时不将她供出,只是为了头七内不想天下见血,扰了阿取的清净。”徐有年隐忍的怒气,紧攥着手掌,眸中满是痛恨。
“有年,为师算是求你了,一旦事发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啊!你想想,段家老小百余口,是多少条人命啊!”老人乞求着,满目忧愁。
“那阿取的命就不是命吗?”他气急,手锤茶桌咚咚作响,他挺出圆隆的肚子,手颤抖指着它,语调已是凄凉哀婉,“她是我的妻,是我未出世孩子的娘亲,可怜我的孩儿永远只能看着画卷叫娘亲,却得不到回应。”
段暄默然。
下一刻竟复跪下,从袖中掏出匕首抵在脖颈处,眼珠殷红,凄厉道,“既然这般,段某便死在司马面前替小女还罪,恳求司马放过我全家。”
“老师……你?”徐有年声音颤抖,他没想到连自己仰慕尊敬的老师也要这般胁迫他,置自己于不仁不义之境。
“求司马!”老人刀下已是一道红痕,冒着零星的血花。
何来情谊最恩重,灾祸迎面难自忠。
他脸色灰败,身子倚在墙上,毫无力气,虚虚抬手请他离开,口中念着,“好好,你们都是要逼我的。你们都如意了,出去罢。”
“咳……咳。”他猛地俯下身捂着口剧烈咳嗽,拿开手时,掌心竟是落了血。
他感到一阵阴冷。
幸好他已为小公主添了厚衣。
只是,春日怎么还不来?
相乞相求
绿园春坞动南枝,幽篁蹊深曾相似。
梦里乘云归故里,一身衰老一身疾。
山风不似慈悲,吹乱一树青枝,拂皱一池清水。
春山环抱,绿水泱泱,丛木之中的便是建安古寺。
徐有年久久立于寺内资捐台前,手持墨笔,仔细在一片片朱红琉璃瓦的内壁上写下叶庭取的名字。
他向古寺捐了新瓦,老方丈念他心善,便告知,在瓦内写下姓名,待新瓦砌新墙时,能为此人积下功德。
足足写满一百片红瓦,他终是停了手,虚虚扶着身子,随身小侍替他轻拭额间细汗。他感叹着,如今自己这副身骨不堪重用,仅是在太阳下站了一会,便是一身虚汗。
“公子哪里是站了一会,都一个多时辰了。”小侍又帮他褪下厚重的裘衣。
他望着院内香炉出神,炉内高香烧食,檀香满庭芳。
萦绕的烟雾双双缠绕着,似是一对死后相逢的眷侣,青丝缱绻,固结不解。
痴情难舍旧情人,死后双双化青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