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剩皇上和女神医两人。
皇上正绞尽脑汁地想该找一些什么疑难杂症来搪塞,只听得面前灵梧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皇上不必再来太医院,我跟你去后宫。”
皇上一时僵住,脑中霎时间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只见面前灵梧正面无表情看他,一言不发,皇上一时之间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但见灵梧不再开口说话,终于头皮一硬,道:“如此……好。”
也不给人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皇上就这么如愿以偿地娶到了女神医,太医们着实松了口气,终于将吊起来的心重重放下,踏踏实实干活儿了。
但皇上这边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皇上娶了灵梧,不顾旁人议论,直接就封了妃位。
皇上心里十分满意,十分高兴,喜滋滋如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但时间久了,皇上就高兴不起来了。
灵妃不跟他说话,也不看他,只每日待在自己殿中,神色寂然地看天,若不是皇上心中惦记,皇宫里压根儿就像没有这个人。
皇上心中疑惑,这是否是当年那个在营帐中为他悉心治疗的那个人,那个人飘然欲仙,可是灵梧囚在这宫中,只十分清冷,却不见洒脱肆意。
皇上从未见过那女子真容,皇上心想,难道真的是她吗?
再热情也经不起消耗,何况皇上魂牵梦萦,但与爱情无关,如此过了几年,皇上慢慢就淡了。有时候皇上想起自己曾心系一人,那人却丝毫不愿意搭理他,连话也不愿多跟他说一句,皇上只觉得,此人非彼人,一个梦终究只是梦,而这个人,却是真的不是那个人。
皇上于迷迷糊糊中再忆起往事,不知为何,觉得十分心悸,思绪拉扯着一时间只觉得十分混乱。
突然间想起灵妃死之前,其实要求过见他一面,那时候灵妃身体还未有恙,坐在殿中院落的石桌旁,沏一壶茶,见他来了,悠然给他倒了一杯,放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他时隔多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灵妃,岁月流逝,他已经老了,可是灵妃却还是初见的样子。
他这时恍惚意识到什么,又不敢置信。
只见灵妃一身青衣,黑发闲闲挽在脑后,神色淡然,向他看过来一眼,眼神清晰明亮,不似初见的黯然,也不似后来的冷然。
皇上于她淡薄的眼神中饮下桌边那杯茶。
灵妃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直至皇上走到殿门,还能感受到背后那一缕清冷的视线,皇上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刺痛,但转瞬之间那感觉又消失了。
皇上恍惚中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石桌边那人已经离去。
皇上陡然惊醒。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瑞凤眼,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泪痣,眉毛斜飞入鬓,鼻梁高挺,是一张俊美无暇的脸。
皇上觉得,一点也不像,这张脸跟他梦里的那张脸没有丝毫相像之处。
至此,元喻替元蒙讨圣旨这事儿就算告一段落了,虽然皇上醒了,但皇上身体孱弱,此事是万万提不得的,而且皇上能醒,昭九倒是占了不少功劳,无论如何,元蒙这个愿望,怕是实现不了了。
但如此一来,元喻也是更加忌惮这个来历不明的女护卫了。
本来元蒙一直闹,他就觉得很头疼,这个女护卫无论如何是太子那边的人。训斥过元蒙很多次,元蒙还一直如此,他便安排了一批杀手,欲除之而后快,总好过元陵身边多个帮手,谁知道元蒙不知从何知晓此事,阴差阳错竟还把自己伤着了,那两人还毫发未伤,只能将计就计,不如将她拉拢过来,若是真的拉拢过来,那也是值当的。如今看来,这女护卫跟元陵的关系,倒真是不一般。
这边元陵已经将消息告知太子,皇上怕是时日无多了。虽未透露此事有昭九的参与,但皇上是由昭九医治的,太子对此也是有所思量。
太子这边已经得到冯家的支持,此时实力大增,虽然冯尚书与朝政不相关,但是有巨大的财力支持,太子行事都方便许多。
既然已经得知皇上病况,太子行事节奏也加快了许多,明里暗里地在拉拢朝中大臣。
而元陵也早已从陈铭手中将那两万将士拿了回来,这两万将士本是从禁军中抽调而出,此时将人安插回,并未引人注意。但手中兵符元陵直接就给了太子,交由太子处理。
而元陵也早已和陈铭会面,经过渊明之战,此时陈铭对元陵十分信服。陈铭向来在朝中不结党营私,十分正派,他对太子和三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视若无睹,但却十分信任元陵。
元陵此时也不愿兜圈子,直表心意,皇上的情况大家也都看见了,现在正是情势激烈之时,陈铭自然知晓元陵来意。
元陵直接表示站在太子这边,希望陈铭能在必要的时候提供助力。
陈铭略做思考,便直接答应了。其实以元陵的本事,若是想要争储,其实十分有希望,但他多年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自己却对此事丝毫不感兴趣,若是太子是不可信赖之人,元陵必不会如此坚定,所以陈铭相信太子必定会是一位英明的君主。
皇上虽然还是如常上朝,但肉眼可见精神不如从前,更加孱弱。
在这情势紧急的时刻,突然有一天,元蒙又来了若和殿。
元陵平时虽然没有特意说什么,但若和殿的护卫很明显比之前密集,看守十分严密。
元蒙自从受伤就安分了许多,有一段时间没来找过昭九了,此次却于一个深夜造访。
他轻灵地跃上了昭九偏殿的屋顶,在屋顶瓦块上敲了敲。
昭九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毕竟是深夜,就算是白天,也不好这样毫无顾忌地闯一个女子的房间,元蒙也很无奈,昭九平日里不理他就算了,可是他就要走了,告个别,怎么就这么难呢?
也不知道元喻到底要干嘛,他虽然平日里不懂朝政,但此时情势危急,他又不是傻子。
其实他一直觉得挺烦的,为什么要争来争去呢?有什么意思呢?且不说大家都是兄弟,这一个皇位,是那么好坐的吗?看看父皇,平日里操劳就算了,现在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要说里面没什么蹊跷,他才不信呢!平常人家里像父皇这个年纪,就算不是虎虎生威,最起码不至于孱弱得连路都走不了吧,一家人闹成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但元喻说,在其位就不得不考量,此时情况这样紧急,太子势力强盛,容不得他出错,而此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你不帮我,难道想看我死?
元蒙垂着头不说话。
元喻又一番承诺,若是这次他能赢,他保证不伤太子和元陵的性命。
元蒙这才抬头。
元喻很早之前便成立了鸢月阁,这股势力十分强大,元喻耗费了极大的心血,培养了很多高手,其中不乏当世顶尖的高手,他是没什么兵权,但他有江湖势力,鸢月阁多年来行事隐蔽,但只要一出现,无一不是侠义之举,是以他也根本不缺民心。
而在此种时刻,他需要元蒙帮他整合鸢月阁,将势力再行笼络收归,随时备战。
元蒙只身前去,当夜就要出发,元喻一再叮嘱他要尽快出发,不要误事。
他也知道此时不宜儿女情长,何况双方还是将要一战的对手,可是临出发之前,不知为何突然又心中一动,绕了过来。
虽然昭九从来都不理他。
她的眼里只有那么一个人。
可是他如今走了,回来的时候什么情况谁也无法预料,到时候无论事成事败,以她这样冷漠,也许他会再难跟他说上一句话。
虽然她平日里也不跟他说话……
元蒙就这么在夜凉如水的屋顶上坐了一会儿,终于又敲了一下屋顶的瓦片,轻声说了一句,我走了。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
但是算了吧。
就这样吧。
而随着皇上的日渐病弱,朝中此时便像一锅即将煮沸的开水,沸腾之势即将引燃。
而这煮沸开水的最后一把火,便在昭九手中的锁魂灯里。
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这把火点燃了。
皇上于一个深夜里终于悄无声息地闭上了眼。
只留下一道圣旨。
太子赶到的时候,元喻已经先行赶到了,元陵和昭九也在殿中,元喻手中拿着的,正是皇上留下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