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戚戚推开他这一下,就像一把刀砍在了他心口,血淋淋地疼。
他在夜色中收敛起自己悲悯的表情,退到一边去,幅度很低的叹息,眼神却不肯挪开一星半点。
此时不知道是几时几刻,月亮已经快要爬下去了,河岸四周的石子被人造光线照出了诡秘的图案,一颗又一颗,尖锐的棱角面目森寒。
俞戟抬眼看着最高处的那个巡视灯,那么灼热刺目的光扎在他眼睛里,他感觉不到疼了。
麻木感和刺痛全都来自左胸口,他想好了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离开戚戚,就算不是他的错他也一句都不想反驳,只要能让那个人看着他笑一下,能待在她身边就满足了。
他一厢情愿地诉说着自己卑微的念想,却无法不承认这件事的主角如果退出了,他也无计可施。
车身依然干净,干净到内里根本没有人影,甚至连车门都还是紧闭的。
戚戚麻木地想着,真好,看不到人就当她爸像一条小鱼一样游走了吧,别让她真的看见他的离开就好。
在场的警官也都没见过这种场面,也是落后的小镇,没经历过这种豪车坠河的事儿,问了当事人的亲友,打捞工作也还是会继续,但是事情发生了快五天,人估计早被刮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这种耗人力物力财力的事情,希望又很渺茫,他们都希望早点息事宁人。
戚婉转身征求戚戚的意见,后者已经抓着透明袋子包着的车里的戚勇君的“遗物”,浑浑噩噩地在石子滩上艰难地走着。
戚婉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没把话说死,也没过分激昂。
“这是我妹妹亲爸,她18岁还没满,就这么一个爸爸,同志们,还是谢谢你们了。多拜托你们。”
戚戚在身后听见,心里却在愤愤,为什么你要让他们继续捞,看见尸体就满意了吗,不能让我留着虚幻的梦吗,假装他只是溜到了别的地方去玩,总比我亲自确认他不在了要好……
她拆开了那个透明袋——
她爸的黑色手机,驾照,爱吃的薄荷糖……
她以前坐车时候翻出来吃过,觉得这个味道太辛辣,还吐槽过,给他吃了她喜欢的水果味的。
她爸拧着眉说,这也太甜了,我要蛀牙的呀。
人与人之间的牵连原来是这么深的,朝夕相处的可怕就在于,你以为你记不得了,从脑海里都不用筛滤,随便挖一块出来你都想得起来这时间段里你穿的是衣柜第几层第几件衣服。
她也埋怨过她爸自从赚了大钱就很少在家陪她,不过在看见她爸为了不得罪客户,百般赔笑,一口一口灌酒,出差每次回来都给她带礼物,给家里保姆叮嘱她的吃穿之后,她也把自己逼成了不需要陪伴的大人。
可是爸爸,毕竟不是擦肩而过的路人,用什么样深沉的爱意去包裹这层关系都不够,她失去的,远远不是那一层口头上的称呼。
本该是一个高考完之后紧张不安等分数的热烈夏天,她却失去了快18年来给她挡风遮雨的最亲的人。
规划过的未来有明媚的新生活,说要离开家去见识新的环境和新的伙伴,说要环游世界,说要给他爸带礼物……
却变成了风雪里孤身的大人。
戚婉在附近找了家旅馆,让戚戚先住下,洗洗脸洗洗澡,把那些什么脏玩意儿都洗洗,换个心情。
她出门时看戚戚还算平静,就轻轻把门带上了。
俞戟站在门边,早就没了以前戚婉见他时那副游刃有余的飒爽气质,像一个丢了魂的不知所措的男孩,他病急乱投医,忘了自己和戚婉也没有多熟,只顾急切地问:“她怎么样?”
“怎么样关你们家什么事儿?你那个妈到现在脸都没露,还真有脸了。劝你们识相的,现在赶紧滚回家里去,把自己东西都收收,等我和戚戚回了家,看见家里没有你们家一点东西,算你们还有点慈悲。”戚婉这时候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她和陈怡本来也就是不尴不尬的关系。
俞戟不想反击她的冷言冷语,只是突然有些紧张:“一定要彻底搬走吗?”
戚婉睨了他一眼,冷声道:“不然呢?她爸都这样了,你们还要赖在家里吸血吗?是不是还要争遗产啊?”
“不是那个意思……”
戚婉摆摆手:“算了,不想看见你们这家人,赶紧滚。戚戚不说是因为她面子薄,不忍心赶,为了她好,赶紧带上你那个妈,回去收拾东西。”
俞戟看她踩着高跟鞋激昂地迈过走廊,那扇门就在自己眼前,他很想推开然后哀求那个好像看什么都像是在看一团棉花的人,什么都是他的错,怪他也好,怪他妈也好,只要看着他,让他留在身边,不要让他走的这么干净,好像真的不能再见面一样。
他站了不知道多久,走廊里不通风,汗水从他的额角一路滴下,把他的面容浸得苍白又柔软,到底也没敲开那扇门。
他小时候和教练出去打比赛,不敢打人,教练吼着骂了他两句,他就敢把拳头砸向那个看着有他两个那么重的人身上,却不敢用最小的力度敲响面前这扇脆弱的木门。
他走了。
两个人的最后一次对话,没有歇斯底里的挽留和无力的忏悔,像两个没有任何利益纠纷的商人一样谈笑言欢,只不过不是谈笑,也不是言欢。
笑是有的,谈是有的。
是伪装出来的平和的笑,是单方面的驱逐。
“俞戟,好聚好散吧。以后见面别再说认识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俞戟听到这一声才发现,戚戚好像很久没喊过他的名字,那她以前都是怎么喊他的呢,不过都不如今天这一声刺耳。
他很想解释那一通短信,但提起一股劲来又发现没有一丝破绽,多余的解释更像是在推卸责任。
谁能让一个无法现身的人给他解释说明,少年意气的一个回答让他觉得肩膀上又多了份责任,谁能想到那会是最后的对白。
不偏不倚地成为了戚戚安生恨着他的借口。
他回了学校开了几天假,又快速地坐车回了家。
他这一个月坐的车太多了,来来回回,陪戚戚高考,又去小镇,好像一直在路上,疲惫得很。
坐在座位上,他几乎全程是闭着眼的,路途中那种摇摇晃晃的光线让他即使睡着了,都好像还在重复地做着关于过去的梦。
他这次回家,是把所有和自己有关的东西打包,其实也没有太多,他上大学的时候就整理得差不多,这次是打包他妈的东西。
结果发现也没有多少,好像早就有准备一样。
他拎着几个包裹出门的时候,把那把钥匙搁在了显眼的柜子上,只是抬眼看了那个阁楼,原来从下往上看,它是那么小。
快递店的小哥问他这些要寄到哪去的时候他愣住了,轻笑了声,他自己又怎么知道寄到哪里去,他妈一样不接他的电话,他觉得自己也一样,没有家了。
他报了个以前两人住的地址,其实这些寄不寄的到也无所谓了,扔了都行。
只是机械地完善着戚婉的交代,如果这些事……能让那个人好受些的话……
他从此消失在这世上也行。
黑夜是场永远下不完的墨雨,卷袭着滚滚涛波,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人的来临,它发着人来疯,毫不留情地把“入侵者”往深处拽。
“你他妈是不是很想和我请教那几百种死法?”
第80章 新生
“我只是练游泳。”戚戚似乎呛了不少水,不过依旧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得了吧,练游泳不去游泳馆,在这臭水沟子里练?”李靖喘着气,很冷地笑了声。
戚戚手指点了点前面:“这不是臭水沟子。”
李靖挤了挤T恤上的水,“切”了声:“行行行,不是。回去。”
戚戚看着他别扭地伸过来的手,半晌也没动弹,李靖直接把她拽起来,弯下腰要背她走。
戚戚挣开手:“背就算了,还能走。”
“是么?你大半夜投河,的确一身力气。”李靖站直,兀自走了两步,“这里月色真美。”
“……”戚戚突然笑了声,“我应该接你也是。不过你刚从臭水沟子里爬出来,不是很美。”
李靖又走回来,盘腿坐在戚戚旁边:“说说吧,准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