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现在已经到了距离大门四步远的地方,池子里蹲着的人腿都麻了,现在有的眼巴巴看着门,有的眼巴巴看着顾飞鸟,他们想跑,他们比谁都想跑,致成馆组织赛跑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这么想跑,但是不敢,真的不敢,那个红衫男人如果没死怎么办?到现在也没有那个矮个子少年之外的其他的人来,致成馆现在到底怎么了,谁能保证出去就安全了?
顾飞鸟的那一招,如同从九天之上而来的鹤,笔直冲破红衫男人唐刀招式织成的罗网,击退男人之后攻势仍旧不减,顾飞鸟又接下一招,此时脑海里只有瞎子的声音,瞎子那奇怪的唱腔拖得凄凉悲壮,在顾飞鸟脑海里炸开:“指蓬壶以翻翰,望昆阆而扬音,匝日域以回鹜,穷天步而高寻!”
男人笑了,他笑得那张奇怪的大嘴几乎要把整张脸分成两半,这就是他想看到的,传说中极尽优雅华丽又极富攻击性的贺来的皇家剑法《是鹤闻听》,此时这个小孩化剑法于刀刃,还是如此流畅,是出乎预料的惊喜所在。男人只是闪了闪身,没有挡,也不太想躲,连续的五刀几乎是同时落在了他的身上,五个排成一圈的弧状刀痕仿佛在他胸前画了一朵巨大的红梅,那毕竟是短刀不是剑,单面刀刃的局限注定这一招不会完美。更何况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此时顾飞鸟离他太近了,太近了,任何懂一点武功的人都不会这么近,一直收在身侧的刀笔直刺出,下一秒,这个小孩就会被他挑在唐刀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男人的余光突然瞥到了什么东西在向他飞来,他还陶醉着,脑子跟不上动作,他抬起胳膊挡了一下——那是他刚刚砍下的一个少年的胳膊。就这一挡,顾飞鸟将短刀送进了男人的心窝。
扔胳膊的少年看到男人慢慢倒了下去,这才开始嚎啕大哭:“文思,我是不是帮你报仇了!”
顾飞鸟喘了口气,一拍大门:“还愣着干什么,跑啊,从西侧门跑!”
这时少年们才动起来,拖着自己已经蹲麻了的腿,像是第一次尝试直立行走的一群怪物一样开始慌慌张张往外跑。那个扔胳膊的少年没有动,他出了池子,就趴在一具已经没有了双臂的尸体上啜泣,顾飞鸟强硬地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尸体上拉起来拽出浴室门:“致成馆里还是很危险,想殉情也至少先成为一个厉害的大人再死吧!”
少年满眼泪花,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抹着眼泪拔腿就跑。
顾飞鸟跟在他后面,稍稍松了一口气。
公主
岳正骞看到顾飞鸟过来,这才舒了口气:“这就是最后的人了?我怎么没有看到辛址?”
顾飞鸟皱起眉,走到岳正骞旁边:“不用管辛址。岳兄,我现在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岳正骞刚注意到她脖子上的伤口,赶紧问还需要他做什么,顾飞鸟勾勾手指说你凑近一点,岳正骞满头雾水,嘟囔着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但还是走近了。没想到顾飞鸟瞬间提掌运气,一掌拍在毫无防备的岳正骞胸口,把他从门里直接打了出去。岳正骞摔倒在西侧门外的台阶上,还没有回神,门就在他面前关上了。
把门闩插上,顾飞鸟才瘫坐在阶梯上,踢了一脚地上昏迷着的人,给自己的脚腾了个地方,这才伸了伸腿大大咧咧坐着休息。
没过多久,辛址他们押着五花大绑的息秋薇过来了,顾飞鸟大概看了一眼,这群人不算息秋薇有十几个,每一个都配着刀剑,跟在辛址身后,气势很足。
“你们当中有些人可能没有见过,这位就是小殿下的养女,我们的公主,我们未来的王。”辛址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息秋薇,息秋薇眼睛瞪得溜圆,想动也动不了,辛址笑笑,又回头看向顾飞鸟,“看样子,你救了不少人。辛苦了。”
顾飞鸟苦笑一下,也不站起来,就像个小地痞一样把小刀拿在手里转着玩:“我很想知道,辛址,你做出的最后的决断,你自己坚定的选择,就是带着一群人来到一个学堂,屠杀一群手无寸铁的学生?你们一开始参加打擂,就是为了进入到致成馆杀人?”
辛址毫不犹豫地点头:“对。因为在致成馆的,都是昶乐未来的大臣,未来的富商,未来的将军,未来的文人墨客。杀了他们,就相当于杀死了昶乐将来的许多可能,更何况他们都是将军大臣富商贵族的孩子,还能让那些无耻之徒痛心疾首,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了。我们从三年前就在准备这个计划,摸透了致成馆的所有方便藏人的地点,守备松懈的时间,等了很多次机会。要说我们唯一的失算,大概就是你了。我们没有想到你会来参加擂台,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那时擂台的前三都该是我们的人,岳正骞也会被我们私底下做掉。不过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就算你放跑了那些人,他们以后也会对致成馆有阴影吧?”
顾飞鸟站了起来,看着辛址,一脸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这样做,只会害死瞎子,害死你们的小殿下。”
站在辛址旁边的男子冷哼一声:“那已经不重要了。”
辛址瞪了男子一眼,男子立刻闭上嘴。
“不管怎么样,顾飞鸟,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加入到我们当中。或许你对昶乐有感情,你喜欢这个地方,但是你是红云飞雪,只要你在昶乐,只要你一息尚存,就随时有可能颠覆这个国家,随时有可能让这个国家覆灭。那你为什么不肯像小殿下期待的那样跟我们站在一起?”辛址目光殷切地看着顾飞鸟,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辛址抿了抿嘴:“我真的很需要你。”
顾飞鸟沉默着摇头。
突然,门外传来了寒川的声音:“里面的贺来余孽听着,禁卫已将致成馆包围,放公主殿下出来,尚可留你们性命!”
“顾飞鸟,你当真不肯?”辛址皱起眉,看着顾飞鸟的眼神格外复杂。
“我不会跟一群对学生下手的暴徒为伍。”顾飞鸟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辛址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突然大了许多:“臣等,恭迎贺来公主,顾飞鸟。”
说完,辛址放下手里的剑,跪地拜伏。剩下的十几个人也学着辛址,扔掉了手里的武器,大声喊道:“臣等,恭迎贺来公主,顾飞鸟。”
他们本该喊蔚长汀的,然而这不是喊给顾飞鸟听的,也不是喊给息秋薇听的。该听到的人,在门的那一头,门的那一头,是禁卫,是祝馆长,是息秋薇的侍从们,是岳正骞,还有许多没有离开的致成馆学员,他们需要知道谁才是贺来的公主,这齐声的高喊,在门里和门外画出一道无形的沟壑,想要把顾飞鸟永远地困在悬崖绝壁的这一头。一遍又一遍大声重复着,像是在诵念一个魔咒。
顾飞鸟苦笑一下,看着这十几个跪在自己面前的人,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匕首。
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门开了,辛址的刀架在息秋薇脖子上,十几个人慢慢走出大门,走向禁卫。息秋薇这个时候把绑在嘴上的布条都哭湿了,苍白的脸上满脸的眼泪,她每走一步都极不情愿,是辛址在推着她走。
“放我们走,我们安全了自然就会放开你们的公主。不然,我们拉一个公主陪葬也不错。”辛址冷冷看向站在最前面紧张得要死的寒川,刀刃逼近息秋薇的脖子,能看到刀刃下有血珠渗出来。到岳正骞身边的时候,辛址斜了他一眼,语气有那么一点不自然:“你最好带人进去,看看顾飞鸟是不是死了。”
在寒川的指挥下,禁卫给这十几个人让开一条道路,他们最后在一阵烟雾里各自消失,只有息秋薇瘫坐在原地,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扶起来松绑,息秋薇抓着寒川的手,第一句话就是:“快救救顾飞鸟!”
皇宫内是有地牢的,只不过能够住进去的人不多,所以知道的人也不多。厚重的大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坚实的堡垒,堡垒此刻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堡垒里侧躺着假装睡觉的人头也不回。
“瑞虎。”息靖轻轻喊了一声,“我知道你没睡。”
瑞虎仍旧不回头,背对着息靖,嗤笑一声:“我当是谁呢。”
“母妃死了。几日前撞在柱子上死的,我刚刚为她办完丧礼回来,来看看你。”息靖看了看,这里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拿来坐,他干脆就盘起腿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