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息靖点了点头:“吩咐下去,把裕王这里所有书信和印章都带上。”
息靖把息璋攥得紧紧的拳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影卫示意息靖快些离开,息靖慢慢跟上。
“你等等!”息璋大喊一声,吓得那个影卫立刻蹿到二人中间保护殿下。
“跟我一起走吧,你应当也知道你父王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是重罪,当真盘算下来,你们一家人未必有什么好结果。”
息璋仍旧紧紧握着手里的剑,嗤笑一声:“那我跟你去皇城,我们一家人就有好结果了?我确实知道我父王没少做那些诛九族的事情,所以我想留在这里,至少跟我母妃,我弟弟妹妹一起死。我只是想提醒你,走的时候,带上花,你说过的。”
息靖因为肩膀的伤口,一直在忍着痛,此时已经忍到脸色苍白,他倒吸一口气,向着影卫指了指息璋:“把他绑了一起带走,传我的命令,让刺史封住裕王府,照顾好王妃以及裕王子嗣,不许任何人胡来,就在这里等待我父皇的旨意。再叫一个人,去我住的那间客房,帮我把花带上。”
那个影卫隔着面具挠了挠脸,他听太子的命令,又没必要听息靖的,但是息靖这个语气,好像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他不太情愿地嘱咐在门外侯着的另一个影卫:“你去,把靖殿下的花带上。孓,留在这里照顾裕王府的人,顺便去告诉刺史,封锁裕王府,不可妄动。”
那个叫孓的闻言“啧”了一声,听起来不是很满意。
马车上,嫌戴着面具麻烦的那个影卫直接把面具拿了下来,十分熟练地给息靖处理伤口、包扎,息璋被捆了胳膊,坐在对面看着他们。那个影卫年纪不大,还是个圆圆的娃娃脸,可他又真的是个好杀手,无论是气息的隐蔽还是身手都令人称奇,那时如果不是血溅到了脸上,息璋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的父王出事了。
“你叫什么?”息璋问。
娃娃脸回头看看息璋,咧开嘴乐了:“影卫没有名字。”
“那个人叫‘孓’。”
“哦,你说方便称呼起的代号啊,我叫小螃蟹。”名字和职业完全不符的小螃蟹在息靖肩膀上流利地扎了一朵花,手艺不错,一看就是某个太子教的,不过运气更好,息靖不会在意包扎伤口的布条是拧个花还是拧只小狗。
“你们出不了运州。”
小螃蟹也是干脆,帮息靖把衣服穿好之后就大大咧咧坐在息璋旁边,亲切地勾住息璋肩膀:“我们知道运州不好走,哪里也不好走,所以我们根本没有打算走官道,聪明吧?”
息璋还没来得及想好挖苦的词,息靖就已经在摇头了:“小路也未必安全。”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大笏。”小螃蟹得意洋洋。
噩梦
致成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把这群猴子放回山里三天,让他们回家见见父母,休息休息。今天正是放猴归山的第一天,天还不亮,顾飞鸟醒的特别早,一醒了就轻手轻脚穿好衣服,拿着自己昨天晚上偷偷装好的小包裹,踮着脚尖要溜。
“回去的这几天不要乱跑,在你住的那个酒楼好好待着,我不会去找你的瞎子,但是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伴读侍卫了,要随时听我调遣,这是你职责所在,不要忘记。”黑暗里传来息宁的声音,吓得顾飞鸟一哆嗦,她也没想到息宁醒这么早,有点尴尬地直起腰,又回到了屏风后面。
“怎么不走了?”
都被发现了还走什么走,顾飞鸟小声嘟囔,迅速钻回被窝,辈子蒙住头睡她的回笼觉。
息宁笑笑,翻了个身。他一宿没能睡好,昨天接到消息,息靖已经到了裕城,不知道影卫能不能照顾好他,所以息宁心神不宁了一整天。本就挂念着息靖的安危,心事重重,难以入睡。熬了一会,好不容易有几分困意,睡得早的顾飞鸟又馋了,半夜突然开始说梦话,嘟嘟囔囔什么鸭肠凤爪猪脆骨、豆干发糕牛蹄筋,报菜名似的念叨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真在梦里吃到了,嘎吱嘎吱磨了半宿的牙。这怎么可能睡得着,息宁就一直瞪着眼熬到现在。
屏风那边重新安静下来,息宁也慢慢合上眼皮。
顾飞鸟身子和头都很沉重,一片朦胧混沌中,恍惚看到有人扼住了她的脖子,那个人的一切都看不清楚,像是一团散不开的浓雾,糊春联的浆糊也没有那个身影浓稠,那个身影也没有边界,连轮廓都是模糊的。然而掐着她脖子的那双手是分明的,而且越来越用力,紧紧勒着顾飞鸟的脖子。顾飞鸟想甩开那双手,但是越挣扎越紧,呼吸越来越难,她想去踹那个浓雾一般的人,但是哪里哪有什么东西,结果直接连人带被子从床上翻了下去,一个屁股墩摔醒了,她坐在地上摸摸自己的脖子,有些懊恼地站起来爬到镜子前,脖子上并没有被人掐过的痕迹。
不是被人袭击了,是普通的噩梦吗。
顾飞鸟这个回笼觉睡得长,此时天已经彻底亮了,屏风那边,太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床已经凉透,整洁得像是没有人来过。
她把自己的被子也去叠了,拿了两本课本塞进她的小包裹里。她并不想拿回去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必须要带上。
推开院门,就看到息秋薇正坐在院子里笑眯眯地向她招手,顾飞鸟打心眼儿里不想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径直进了息秋薇的院子:“秋薇公主,您没有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回去吗?致成馆可很快就没人了,您自己在这里不安全。”
“我刚出来没几天,外面有趣,不想回去。”息秋薇笑笑,“若是真的怕我不安全,飞鸟你来陪我?”
顾飞鸟恨不得当场扇自己耳光,看自己下次还敢不敢多嘴:“那就不好意思了,公主,我还没离开我爹这么久过,想早点回去见他。”
息秋薇摆摆手:“逗你的,我有自己的护卫,只是还在路上,估计一会儿就到了,你快点回家吧,路上小心些。”
顾飞鸟赶紧要溜,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我还是在这里陪您一起等您的护卫吧?致成馆里毕竟不是很安全……之前,之前还有人要刺杀太子殿下,平日里人多还好一些,现在单独留您一个人在这里,我有些不放心。”
息秋薇看着顾飞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表情有些难过,声音也低沉许多:“那,你去屋里自己搬个椅子出来吧。跟我一起在这里晒晒太阳。”
看顾飞鸟屁颠屁颠跑到屋里搬椅子,息秋薇咬咬嘴唇:“飞鸟,你还记得吗,我之前说,想让更多女孩子走出闺房到私塾读书。”
“记得,公主殿下的这个想法,能造福不少渴望读书但进不去那个门槛的女孩子。”
息秋薇看着自己的指甲:“我记得你是父皇逼着来致成馆的,传说中的‘奉旨读书’。你不喜欢读书吗?”
顾飞鸟把凳子拖到息秋薇旁边,也一起坐下:“算不上喜欢不喜欢,上学啊读书啊对我来说都是无聊的事情,总归没那么好玩,比不得狩猎和打架,如果可以,我还是更希望能出去玩啦。对了,我有个小故事,公主殿下想听吗?”
息秋薇点点头。
“我小的时候跟着养父在南方,那是一个很偏僻的小镇子,离城镇也远,那里是真的穷,我认识的那群孩子都念不起书,每天都在街上疯蹿,大呼小叫的,只有在路过学堂的时候会放轻声音,捡到带字的小纸片也都小心翼翼地收好。他们家里人也不识字,给孩子取的都是随便的名字,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那些很敷衍的名字怎么写。他们听说我会写字,就让我在沙子上写他们的名字。那天我写了一地的名字,他们也分不清哪几个字是属于他们的,就一直蹲在那里,看着一堆被划拉过的沙子,他们的爹娘都拉不走他们,路过的人把字踩了,他们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顾飞鸟一边说着一边回忆,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也可能是小孩子心性,那个年纪对什么都好奇,感觉什么都是宝贝,可是那天那些孩子蹲在沙子面前傻乎乎看着自己名字的样子,我真的印象太深太深了,我希望有一天,那些没钱读书的孩子也能有机会到私塾去上学,不管他们想不想读书,至少他们要有那个自由选择的机会,而不是在沙地上,看着几个分不清的字恋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