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不敢答话。只听房里程虔宗在说话。
“三哥,我知道你跟阿依姑娘交情深,也知道她死得冤。可我想她一生坎坷,这一死也许是得到了解脱。她在天有灵,绝不愿你这样。不如你听从元帅将令,完了婚事,我陪你去河边致祭,好吗?”
如意一脚踹开房门,要跟韩漠理论,却见他躺在床上,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脸色苍白,眼睛无神地望着屋顶,好像是生病了。她心疼了,走去握起他的手问:“你怎么了?”
韩漠总算开口了,有气无力地说:“你怎么来了?”
“你巴不得我不来呢。是啊,我干嘛来坏你的亲事呢!”
韩漠不说话了,不想跟她争辩。
程虔宗小心翼翼地说:“嫂夫人,这桩婚事可不是三哥的本意。这是元帅的将令。不服军令,那可是立斩不饶的。嘿嘿,其实这也是功德无量的好事。你想,你让三哥娶一个妾,就省了一场恶战,不知救了多少人性命,这些人连着一家老小都得给你烧高香呢。三哥,吉时可到了……”
如意听说是将令,也没话说了,可又气不过,捂着脸坐在床上大哭起来。
程虔宗想劝,又怕越说越添乱,急得团团转。看见房门大敞着,怕韩漠着凉,又怕侍从们看笑话,就去把门关上。
刚关好,门被樊梨花踹开了。
她盛装打扮,提着宝剑,看见韩漠身边一个妙龄的美貌女子,料想是他夫人如意,也不打招呼,冲韩漠叫:“姓薛的,你到底要怎样!”
如意护着丈夫,厉声训斥她:“住口!你就是樊梨花?还没过门就撒野,你可知道‘妇道’二字吗?”
樊梨花没时间跟她吵,用剑鞘指着韩漠:“你恨我,是因为我杀了葛阿依。可我二哥也是死在你手里的!凭什么我就该死,你就是英雄!”
她说得在理,韩漠没法反驳,只能说:“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个普通人。”
樊梨花骂道:“你就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小人!你丢尽你们薛家的脸!阿依也算是女中豪杰,怎么会看上你!”如意准备回骂,樊梨花瞪她:“没你的事!姓薛的,你听着,我肯嫁给你,不计较杀兄之仇,是为了我全家和族人,也为了你们唐军少死些人!不是我求你!你若是条汉子,或跟我出去行礼完婚,或拿剑与我决战,别躲在这里装死!”
她说着,韩漠听着,一字一句,他都无法辩驳。
等她都骂完了,他说:“为了部族牺牲终身幸福,值吗?”
“只要我族人无虞,我死有何憾!”
“大唐已经受降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樊梨花见他问得坦白,也答得爽快:“我信不过你们。”
“如果大唐真的言而无信,你我结了婚又怎么样?”
樊梨花一愣,这倒没想过。
韩漠一笑:“来人,更衣。”程虔宗忙招呼侍从给他换上礼服。
樊梨花有点反应不过来,问:“你可想好了?”
韩漠说:“这个问题,该问你。”
樊梨花坚定地点头。
“好,我成全你。”韩漠向她伸出手。
他想通了。阿依已经死了,不能害死更多的人。而他自己总有一天是要死的,那时就能和她再见面。想到这里,韩漠顿时释然了。
樊梨花略有些迟疑,最终还是把手搭在他手上。
如意看着他们手牵手走出去,又嫉妒又委屈,捂着自己的脸颊,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前厅的宾客们见吉时都过了,新郎新娘还不出场,都有点奇怪。楚衡向薛仁贵回禀:“父亲,宾客们都在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议论什么。”薛仁贵道:“自然是议论大唐有无诚意。你去吧。”楚衡答应一声,退出宴会。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韩漠牵着樊梨花出现在大家面前,按照当地的风俗行礼完婚。众人都松了口气。新娘家的亲戚们要向新郎敬酒,抬了一桌上来,满满摆着三十六碗。樊盛说:“薛公子平生忌酒,这就免了吧。”
宾客们不答应。韩漠站起来,笑道:“拿酒来。”
一班兄弟要替他喝酒,韩漠说:“多谢诸位。结婚是终身大事,岳父家的酒,我自己喝。”
宾客们起哄叫好,他们对这位副使大人印象还挺好。薛仁贵传令找军医来伺候。
司仪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吉祥话。韩漠跟第一位亲戚互相敬酒,对方祝他步步高升早生贵子。酒入愁肠,韩漠想起了阿依,想起了夏长春,想起了许成。丁零人的酒比较烈,他希望更烈点,醉死算了。韩漠又跟第二个人喝酒,第三、第四……第十碗,韩漠站不稳,推开来扶他的人,也不跟人行礼了,直接端酒来喝。到第二十六碗,他失手摔了碗。
程虔宗道:“行了行了,三哥喝了不少了,剩下的我们替你。我看谁不答应!”
韩漠说:“让开!这是我的事!”
樊文忙喊:“二十六就够了。二十六就够了。”
韩漠怒目而视:“不是三十六吗?”
樊文一甩手,由他去了。
酒席上觥筹交错,舞台上歌舞升平。一曲终了,艺伎退下,一个年轻俊秀的伶人身穿儒生服装,踱着方步走上舞台。另一人一脸老实的神色,跟在他身后。两人落座。
年轻伶人环顾四周,等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才开言道:“在下博通三教,今日所宣讲,乃《三教论衡》。”宾客哄笑。
老实人便问他:“在下有一言请教:释迦如来是何人?”
伶人答道:“是妇人。”
问者诧异:“此话怎讲?”
伶人俨然答道:“《金刚经》言:‘敷座而坐。’倘若如来不是妇人,为何要等丈夫先坐,才敢坐呢?”宾客哄笑。
问者又问:“请问老子又是何人?”
伶人道:“是妇人。”宾客哄笑。
问者两手一摊,大惑不解:“此话怎讲?”
伶人道:“《道德经》言:‘吾有大患,是吾有身;及吾无身,吾复何患?’倘若不是妇人,为什么会‘有娠’呢?”宾客大笑。
问者挠头又问:“请问文宣王孔夫子是何人?”
伶人摆手:“也是妇人。”
问者大惊失色:“此话又怎讲?”
伶人一字一顿,从容答道:“《论语》中已讲得一清二楚。‘沽之哉,沽之哉!吾待贾者也。’倘若不是一个妇人,为何‘待嫁’呢?”
宾客哄堂大笑,纷纷打赏。
韩漠终于喝完了36碗酒,意犹未尽,又提着酒壶倒了一碗,晃晃悠悠走到父亲面前,扑通跪下:“父亲,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你儿子,我不配……我自罚”,不等薛仁贵说话,他便把一碗酒喝了下去。他又斟满,站起来向罗璋、程虔宗、许奉节等人敬酒:“诸位……”他不知道想说啥,一低头把酒喝了。
罗璋他们喝了酒,说:“元亮,差不多了。”
韩漠笑了笑,四下找如意。有人去把如意请来。他一见如意,就向她走去,“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他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如意忙扶着他,叫军医来。
韩漠推开军医,对她说:“我没事。我有话要说。你别伤心”,他一指樊梨花,“她不如你。她是为族人牺牲,冲这个,我成全她。你永远都最漂亮。”说着,他摘下如意的面纱。
如意感动得放声大哭。樊梨花艰难地保持着笑容。司仪见情形不对,闭了嘴。樊盛脸色大变,樊文起身去更衣,秘密准备。军医劝韩漠休息。韩漠说:“这才几杯啊!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老程想,完了,孩子疯了。
宾客们议论纷纷,又见一个美貌女子冲进来大叫:“薛慎言!你给我滚出来!”
大家一看,竟然是西凉太子妃山都郡主!
韩漠醉眼迷离,在众人的帮助下站起来,“Vivi……”
Vivi二话不说一个耳光扇上来,打得韩漠眼冒金星。
众人都懵了。韩漠酒醒了:“你他妈的发的是哪门子神经病啊!”
“你这混蛋!我当你是朋友!我丈夫当你是好人!你陷害他!为什么!为什么!”
韩漠猜涂刚已经遭了报应,开心地笑了,欠揍地把脸一伸,“他活该。”
Vivi拔下头上的葫芦金簪就往他脸上刺。如意立刻出手把她制住。Vivi一边挣扎,一边大骂:“你这个混蛋!大唐使团全部被杀,为什么你没死!他当你是好人!我当你是朋友!你为了当你的大少爷,你牺牲我!你害得我嫁给他,你又害死他!你自私!你混蛋!你卑鄙无耻!”她说着,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