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漠笑不出来了,满眼是泪,仰头看着天:“你怪我?不公平。”
“你混蛋!”Vivi很想宰了他,如意把她推开。
天空忽然滚过一阵惊雷。
“阿依?”韩漠心中一震,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甩开众人,离开总兵府,跑上寒江关城头。
天空中乌云密布,雷声大作。大风骤起,城下大宁河怒涛翻腾,惨雾弥漫,不知阿依的灵魂是否迁延其中。
樊盛拉着女儿走到厅口,把酒杯往地上一摔:“薛仁贵!我看你往哪里跑!”
樊文领着几十人冲了上来,宾客们才知道他们要兵变,吓得乱做一团。桌子杯子盘子哗啦哗啦砸了一地,果品酒水劈哩啪啦摔得满地都是,有人滑倒,哭爹喊娘。樊盛叫道:“各位不要惊慌,等我抓住了薛仁贵,再与各位压惊!”
老程骂道:“他娘的,你敢背信弃义!”
“兵不厌诈,彼此彼此!”樊盛刚下令动手,屋顶上就射下箭来。樊文挨了一箭,手下人非死即伤。许多唐兵涌上来控制了局势。楚衡在屋顶上喊:“樊老将军,这也是你们婚俗吗?”
樊盛没想黄雀在后,道:“哼,我已派人率军将总兵府重重包围!你们今日别想活命!”
楚衡笑道:“你的守军一刻钟前已经缴械投降了!你等还不束手受死?”
樊盛和樊文两父子正在惊愕。樊梨花踢倒一名唐兵,夺了他腰刀,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杀出去!”
樊盛父子这才如梦初醒,拼杀起来。樊梨花武功高强,拼死护着父兄。但樊盛年老,樊文有伤,都支持不住了,叫她快走。樊梨花也受了伤,可就是不走。樊盛喝道:“你给我滚!”樊文喊:“妹妹快走!留着性命,日后给我们报仇!”撵了好几次,樊梨花才含着眼泪杀了出去。
楚衡拿下了樊盛父子和宾客们,向父亲交令。
薛仁贵这时才放下酒杯,笑道:“樊老将军,你造反在前,暗算在后,叫本帅想放你都不行!”
第54章 不了了之
樊盛惨笑:“成王败寇,还论什么对错!孩儿,你说呢?”
樊文说:“不过一死,又有何惧?孩儿誓死追随父亲!”
樊盛大笑:“好!有子如此,虽死何憾!”
薛仁贵下令道:“带下去全部处死。至于樊老将军,给他留些脸面。”
才为座上客,忽成刀下鬼。
除了妇孺,丁零人不论贵贱都被押到了大宁河边。他们的下场是被活埋。看着几十个唐兵在掘坑,他们惊恐着、愤怒着、诅咒着,大骂唐人奸诈、樊盛无能,然后被一排一排推进大坑里。
这个场景何其熟悉。
韩漠大喊住手,从城头上冲下来救人。唐兵持刀阻拦,他向带兵的许奉节和楚衡怒吼:“你们胆敢杀降吗!快住手!这些都是人命啊!”
许奉节不想跟他争辩,拱手告退,去指挥士兵们填土。
楚衡说:“父帅有命,斩草除根。”
“不可能!父亲不是涂刚!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丁零人何以再反?父亲为何杀降?哥,都是因为你。你拔剑要杀樊梨花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个结局。难不成现在才后悔?晚了。”
楚衡的一番话像锤子一样猛砸在韩漠的头上。
他愣了半天,说:“就,就算是我错了……但,但他们,都是人命啊……”
“这些人是因你而死的。”
韩漠惊呆了。“你是说,我是帮凶?”
一阵电闪雷鸣之后,下起了大雨。
楚衡说:“妇人之仁,不足以成事。你救不了他们,回去吧。来人,送薛大人回总兵府。”
不等他叫来人,韩漠已经茫然地走开了。交加的风雨和遍野的哀号一齐袭来,他走得步履维艰。楚衡看看他,觉得他好像一下子垮掉了。
韩漠回到总兵府,全身都湿了。
如意正在大门口焦急地张望,见他回来,忙迎上去说:“你可回来了!你去哪儿了?把我急死了。”
韩漠怅然若失,勉力一笑:“我没事。”
如意看看站岗的卫兵,说:“父亲让你去见他,大概有话要问。你小心点,有些话不要乱说。先回去换衣服吧。”
韩漠心里很乱,没注意她为什么欲言又止,也不知道什么话不要乱说。他懒得换衣服,用手抹了脸上的雨水,直接去见薛仁贵。
薛仁贵见他湿淋淋的,叫人拿手巾、姜汤来。韩漠机械地喝了姜汤,用手巾在衣服上擦了擦。仆人退下,薛仁贵说:“西凉内乱,太子涂刚被赐死,荣惠公主继位为女王,已经派人来请降了。”
韩漠木然地说:“恭喜父亲,马到成功。”
“你许叔父的遗体找到了。派出去的人今天护送他的灵柩回来了。可叹他一代豪杰,死于宵小之手。是谁泄露了他的身份,你知道吗?”
韩漠摇摇头,既不主动坦白,也没有一点点悲伤或内疚。他已经麻木了。
薛仁贵知道是他干的。但韩漠不承认,让他很失望,他暗叹了口气,说:“明天一早,我率军去都城受降。你就不必去了。寒江关是要地,我给你三千兵马,另派两员副将,你要好好地守城,等大军凯旋,跟我回长安去,见你母亲。”
“是。”
“下去吧。”
“是。”韩漠起身,退到门口,停下脚步,问:“父亲,您说过,兵者凶器也……”
薛仁贵知道他问的是杀降的事,平静地说:“不得已而用之,也要善用。去吧。”
韩漠彻底无话可说了,拱手告退。
Vivi已经在他住处等了他一晚上。这是不合礼法的,好在眼下兵荒马乱,没人计较。如意监督韩漠换了干净衣服,就听Vivi的吩咐退了出去,让他们单独说话。
Vivi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沉默了很久才说话:“咱们老乡重病退位了,苏王后和太子被赐死,荣惠公主被拥立当了女王。”
“嗯。”
“你的计划实现了,怎么不激动啊?”
“……”
“太子是被你陷害的。他马鞍里被人搜出一封信,信上你爹薛大元帅说上书朝廷奏请册立太子为西凉国主,请他不必心急。大王发烧烧糊涂了,当着群臣把信扔到他脸上,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篡位?’太子辩解一句,那死鹦鹉就说一句‘假的’。那帮亲贵们墙倒众人推,一个劲儿地落井下石。他在宫里就被抓了起来,夺了兵权。但公主怕他部将拥立他谋反,就假传王命赐死了他。这些都是你早就设计好的,是不是?”
说到这里,Vivi忍不住哭了。
韩漠安静地听着,她刚描述的过程和他的设想基本上一致。如果早几天听到涂刚的死讯,他会很高兴。现在?伤感、失落、同情、自责,还是深深的迷茫?他也说不清。
Vivi止住了悲泣,继续说:“这两三年,我经历过这么多人和事,没想到对我最好的竟然会是涂刚。他是英雄,是光明磊落的真英雄。临死的时候,也是大笑。他说:‘我生来好战,纵横大漠二十年,杀人无数,所向无敌,难道怕死么?我所恨者,不死于沙场,而死于宫闱。’……
他说:‘今日我死,有三件事,你要答应。其一,罪不及妻子。赦太子妃无罪,让她归唐。其二,我死后,你为女王,要勤政爱民,二十年内不事兵戈,与民休息。其三,我死并非智穷力竭,你须葬我于神山之下,以坚甲利兵、宝马良驹、偶人十万、旌旗百杆随葬,教我驰骋地下,于鬼称雄,不使愚人轻我威名!’
公主一一答应,他就拔剑自刎了。我就在他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了……
公主告诉我:‘你不用哭。这是天理循环,一报还一报,姓苏的贱人毒死我母后,就该有这样的下场。就算你是货真价实的郡主,朝廷也不会看在你的份上放涂刚一马的。’她还说,选我和亲,就是因为我出身卑贱,配得上她的好哥哥!”
Vivi说到这里,放声大哭,“我恨他们,我恨你!你为什么要害他!他究竟怎么得罪你了!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
韩漠苦笑,“我是使节,既然幸免于难,就跟他不共戴天。”
Vivi大哭:“那是你蠢你活该!真的假的你都分不清!大唐和西凉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连我也害!你让我以后怎么办?……本来我们早就能回去了,都是你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