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教他们追求真正的自我,教他们与弱小的自己抗争,教他们获得自由,教他们守护身边的人。
反反复复强调着的字眼,自由,和抗争。
——松阳把他带出来的那晚,他们在那片被染上夜色的麦田中穿行。
漫天星光洒落在那片夜空之中,他呆呆地望着亮晶晶的星星,松阳柔和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
“晋助你看,星空很漂亮吧,等到了晚上,我们就可以搬矮凳出来,在庭院里坐着看星星,晋助有什么想吃得小点心也可以告诉我喔。”
“可以一边吃点心一边看星星吗?”
他犹豫地问道。
——那年他才五岁,只因为偷吃了一块点心,就被吊起来一阵毒打,然后扔在了院子里的树边跪了一夜。
有人看守着他,一旦他生出困意,就会被抽一鞭子,以这样的疼痛支撑到了日出。
“当然啦。想吃什么都可以,嘛,只要我能买到……”
他眼眶一红,把脑袋埋在松阳后背,偷偷地吸了吸鼻子。
家族所认同的武士啊,是不能有私欲和个人情感的,无论身或心都将奉献给他的君主,一生一世兢兢业业,不知为何而生,又糊里糊涂死去。
所谓的武士,如果是这种模样的话——
“想吃什么呢?唔,吃晚饭的时候,你好像并不讨厌饭后甜点?那么金平糖怎么样?晋助想试试吗?”
太温柔了啊。
高杉忍住了涌上心头的酸意,缓慢的,又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好的,老师。”
夜色深沉得连背后拉长的影子都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们的影子交缠于一起,好似融为一体。
于是他明明眼角还沾着泪,又轻轻笑了起来。
所谓真正的武士啊,不就在这里吗,就在他面前,温柔的背负着他,温柔的将他纳入羽翼之下。
——是信仰啊。
那天他跟着攘夷部队走过无数次来来回回的路,心里却比谁都明白。
什么国家啊,政府啊,权利啊,他才不是为了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只是有拼尽全力也要夺回的重要之人。
就算世界毁灭也与他无关,只要那个人还在。
就算战争才不是那么幼稚在私塾的道场上你来我往那么简单。
就算身边私塾的同学早已战死大半,最后也只有他们三个还站着在漫山遍野的尸山之中。
而他握着手中的刀,始终坚定地,毫不犹豫地斩杀看不清面容的无数如影随形的敌人。
——没关系。
沾满鲜血也没关系。
同僚死伤无数也没关系。
受伤到爬不起来也没关系,自己建立的鬼兵队被打得节节败退也没关系。
——只要他还能举起手中的刀。
只要他的身体还能动弹。
只要他胸腔之间涌动的血液还没有流尽。
——只要能带她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私塾时代就好了,胧也能面对自己的内心就好了
第27章 牢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但作为阶下囚倒还真是久违的体验。
挑着松阳意识薄弱的时机钻出来的虚颇感趣味地挑了挑眉。
她当然不是第一次被当作犯人囚禁起来,尽管大部分时间是作为被人类所深深恐惧着,而又厌恶着的——
怪物。
但如今,这具身躯顶着“吉田松阳”这个名字,除了那个男人,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那个男人,亦能心安理得将松阳禁锢在这方小小的囚室中。
所谓不求回报的给予,终有耐心耗尽,堕入无法回头的永夜之中的那一天。
从一开始,她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脑袋猝不及防开始阵痛。
“你醒了?”
虚的意识逐渐被拉回黑暗,她看见那双淡绿色的眸子平静地睁开了。
松阳。
吉田松阳。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说服我的手段——
刚清醒过来的松阳盯着冰冷的地面出了一会儿神,又缓慢地闭上了眼。
但这一次虚没有趁机抢夺身体,只是坐在那一片墨色之中,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这里是……”
“天照院奈落的地牢。认不出来了?”虚的语气一如既往充满嘲讽。
“不……”
松阳摇摇头,又叹息了一声。
“我当然认得清楚。”
她想过,等到银时他们长大了,朝着各自的未来前进了,她也就功成身退,就算虚总有一天还是压制过了她,又将自身投入杀戮的轮回之中,银时也终有一天能够退治身为虚的她。
从和胧相遇的那天开始,她就觉得人生再次有了希望,只会夺取的怪物原来也可以拯救谁,被人所信赖和依靠着,能够在一片血腥的黄泉路上走出另一个可能性。
——真是太好了,她的手能够拯救谁的话。
那孩子被落下的巨石埋没时,还未成为人类的怪物第一次因为失去而感到了心脏撕裂的疼痛。
她并非不能杀掉接踵而来的追兵,再把胧从巨石下挖出来,只是那孩子为了贯彻她不杀人的夙愿,甘愿付出生命。
那是宝贵的约定,她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玷污那份决心。
——然后她在那战场之上遇见了幼年的银时。
当然了,那个孩子有一头会让她想起胧的天然卷,还有着即便被冠以“食尸鬼”的恶名也不能磨灭的灵魂。
——那一定是又一次对于怪物的救赎吧。
然后她终于履行了与胧的约定,将那群孩子们聚集于松树之下,以松下私塾的存在,教他们忠于内心的武士道,教他们保护自己的灵魂,教他们与弱小的自身抗争。
一无所有的怪物终于在天真的孩子们身上找到了成为人类的方式。
——可是,她还是落入了尝试逃离的奈落之中。
灰发的男人隐藏在黑暗的回廊中,沉默地注视着松阳。
自从松阳进入这天照院奈落最深处的地牢已经过了一周。
她始终都坐在那个角落里,不说话,也不睁开眼睛,但是等到狱卒送来食物的时候,会给那作狱卒的小女孩一个微笑。
就像那天他惊慌地寻找逃离组织的首领时,一抬头,就看见她轻松地坐在树上,快乐地晃动着双脚,温暖的笑容晃花了他的眼。
——那样温暖的笑容啊。
“首领。”
四番队的传讯员送来了消息。
“将军请您去一趟。”
“我知道了。”
胧点了点头,最后又望了一眼在阴暗地牢中一言不发的浅发女人,随后从黑暗中隐去了身形。
“他走了。”
脑海里传来虚的声音,松阳睁开了眼睛。
胧将她带来这里之后,就走得干脆利落,打死不在她面前出现。
有几次松阳都察觉到他躲在转角的那片背光处,朝她这边目光灼灼地望着,松阳那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这个大弟子,见他不肯露面,也只能转身背对着冰冷的石墙。
无法否认的是她也松了口气。
她猜不透他究竟想要什么。
她和胧分开了八年。
她在有光的地方拥抱着属于人类的温暖,而他寂寞地重复着她走过的那条鲜血淋漓的路。
是她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能够保护他,却在一开始就把最初的她的大弟子给抛下了。
——看守她的狱卒是个深蓝色头发的小姑娘。
小小的一只端正地跪坐在松阳的牢门前,脸蛋圆鼓鼓的透露着稚气,眼睛和银时一样是像漂亮的红宝石,神情淡漠,却像大人一样严肃地绷着脸,一本正经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奈落引进童工到底是谁开的先例?松阳也记不起来,自己吐槽虚两句,看着这个孩子便萌生出疼惜之意。
私塾里没几个女学生,仅有的几个也都因为各种缘由不爱和她撒娇。松阳其实有时候也会有点寂寞,比起吵吵闹闹的男孩子,她作为女性,多少也会想要被乖巧的女孩子依靠。
蓝发的小姑娘不苟言笑的模样会让她想起私塾里那个永远坐在最后排不讲话的女学生,又有几分像最初遇见她的银时。
想到银时,她心里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想要戳戳对方脸颊的手藏在袖子里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