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连一愣,继而盛怒到气红了脸:“你们全都欺人太甚!”
他如果会武功,便不会里里外外受这么些委屈了,便是因为没有武艺傍身,所以他的话才没人听得进去,他越想越悲从心来,扭身坐在门口,抹起了眼泪。
十四娘探头看他:“怎么还哭了?”
“你管我!你们都是天上有地上无的人物,都是神仙,既是神仙,又要找我回来做什么……反正我说什么都不听,我的药也不喝……要死自死你们的,别坏了我的清誉!”
他抽抽嗒嗒,眼泪珠子一颗颗往下落,真是哭相可怜。
十四娘不逗他了,矮身蹲在他跟前拍拍他:“好了,别哭了,像什么样子。我不过是戏言罢了,你怎么就气成这样?”
白连不理会地别过身去。
十四娘只好说实话:“你看,里面那个得哄着,那我不是只能气气你了吗?其实我们都有分寸的,哪敢给他看许多公文。有些事,皓月嘴上不说,我们猜着了也不好点破,卿卿独自在外,他不过是想晓得她怎么样了,你也知道,卿卿是他半条命,她要有半点不好,皓月又怎能安心?”
他仍旧悲怒难消:“谁不晓得司空卿卿是他半条命?从小那么疼她,别人不敢犯的错她全犯了也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的,我看她倒是一味最管用的药引……明明牵肠挂肚得很,缘何赶走她?如今却给我添了许多难题!”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宫中流言多少是有些乱传。”
“不是我想的这样又是哪样?”
十四娘没奈何地叹口气,压低声说道:“那时候,上天入地寻你不得,皓月一日病过一日,有了身后之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卿卿。卿卿是他看着长大的,现今也是大姑娘了,姑娘大了留不住,卿卿那点心思皓月怎会不知道?可他怕,怕自己死了卿卿受不住,所以才假装病好了,又故意作出喜欢其他女子的模样,逼得卿卿方寸大乱,因此打伤了人,他便借故训斥,卿卿心气高,一怒之下离开了。”
白连有些吃惊,倒真是和他听到有所出入,因着忌讳,没人敢明面上议论司空卿卿出走的事,他只是听到私底下有人偷着说,司空卿卿恃宠而骄目中无人,宫主是忍无可忍才赶走她的。
有些事想来,又有点想发笑。十四娘继续说:“不过那丫头真不是吃素的,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和委屈,她还能跑回去收拾她的金银细软,这番出去闯荡,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伤心自然是有,但苦未必会吃。”
“你们当真放心她流落在外?”
“怕什么,皓月一早有准备,外面有萧家看着呢。”
“那……凡事总有意外,有关的公文就那么递到他跟前去,万一出了事,他心绪浮动,怎生了得?”
十四娘悄声地笑,声音压得低之又低:“我们当然只给他看能看的。”
下雨天,也容易起风。
吹过的一阵风,将几点雨吹进了檐下,有的扑在白连的手背上,有的打在他的面颊上,慢慢地,他心头有了一丝通透澄明,喧嚣的激浪在心湖里完全压下去了。
连荻出来时,被门前蹲着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十四娘问:“你不在里面待着,风大雨大的,要到哪里去?”
连荻答道:“汤冷了,我准备起个小炉。”
十四娘看了一眼白连,再问道:“冷就冷了,倒掉就是,何必麻烦。”
连荻瞪圆了一双杏眼,急声道:“不行!主上说,那汤费了不少心思的,他不是不想喝,只是起先倦累,没什么胃口。”
话音落,有人从她身边推门进去了。
白连还记得,那时葬了无量山的少年,宫中弟子请他回来,他不肯,反是恶狠狠地令弟子带话给景越辰:“你一字不差地去告诉他,就说,他残暴阴狠、狂妄自大,我白连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杏林世家出身的孩子,最气急败坏的时候都不会杀人,他执着认定,景越辰不让他救人,就是在逼他杀人。
可是,今时今日,他转而能理解他作为“焕真宫皓月君”所做的决定了。
公文上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俊美却病白的年轻人看罢,抬眼望着博山炉里淡袅的烟气出了神。
白连走近前去,轻轻地说道:“你再给我些时日,我必能寻到解药。”
景越辰转过头。
这当是世无其二最俊雅出尘的人,他天赋异禀,习得上乘武功,武学造诣之高,曾使得全江湖谈之色变,他又这样年轻,用最短的年岁走到别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巅峰,他有他的思虑、判断、善意,有教人信服的品格,他就如他的名,似皓月当空,应与天地亘古,必不能早夭在二十八岁的年纪上。
白连低下红起的眼:“我年少意气用事,险些折了自己一条命,被困在青岩山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要在那种鬼地方过一辈子,为了活得更久一些,只能吃树叶草根甚至是虫子果腹……赶在我要发疯之前,你的人找到了我……”
他似乎忘了先前的不快,脸上浮起了笑:“你啰啰嗦嗦的,到底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白连擦擦眼睛,也跟着笑开了,“就是看你家大业大,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小心肝,掐指算算,不活到两百岁哪够安排得明明白白?所以,你千万要撑着些。”
第75章 末之章|三
[末之章|虚梦实华|三]
早前,白连看过了派人收回来的毒,毒是够毒,但并没有特别高明,没有一种对得上他心中所想。他隐约听闻那名少年死后,无量山的山尊为之哀哭,确信少年才是关窍。
天璇殿送来的信笺上写明,少年的身世来历无丝毫不寻常之处,简单得一页纸便写完了,不过是个弃儿,年约十六,起码有十五年他是默默无闻待在山上,从未下山。
——既然从未下山,高明的毒从何炼制?
白连将心中疑思告诉几位护法及星君:“我思来想去,这毒源自无量山,解药也必在无量山上。”
文曲没大听懂:“什么意思?”
白连手指尖在地图上圈住无量山的地界:“这么大的地方,奇花异草,数不胜数。”
廉贞嘀咕:“确定吗……宫主所中之毒,十分奇特,他们既然能炼制这样绝妙的毒,为何这么久了,没有听闻过第二例?”
“所以我有理由怀疑,这毒是那少年独自炼制出来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需要人帮忙,越快越好,将无量山上不常见的花草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廉贞沉吟一番,拍案而起:“还等什么?我轻功最好,还有唐原,唐家的人很会识毒,我传信给唐原,兵分两路,立刻出发!”
武曲也即刻起身:“我也去!”
胤池却吓得脸色大变,箭似的飞奔出去将门堵住了:“不行!”
“人命关天。”
“是人命关天啊!”
嘴上说着人命关天,却还有空拦在这里,廉贞焦躁得摸剑。
十四娘凝眉,喃喃道:“是好像不行……”
廉贞的手顿住了,她回转身看十四娘,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齐刷刷落在十四娘的身上。
十四娘环顾,无辜地说道:“别这样看我,又不是我不让你们去,实在是有性命之虞啊!如今皓月君闭门养病,我们避于西疆不出,锦绣萧家虽可抗衡,却不愿费心劳力去趟这浑水,其他门派,没被进犯的也是选择井水不犯河水,多得是明哲保身之徒,纵览全武林,无量山已一家独大,此等风光地位,自然不想被撼动。”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直接说重点不行吗?”胤池急得要命,从书架上翻翻,扔一叠东西到案头,“无量山防我们,胜于防他自己的山火,护法、星君、二十八宿露过面的,全被画了像,我们之中,没人上得了他的山。萧家、唐门、清溪洞、李王孙府等等这些有交情的,也上不了无量山。想想别的法子吧。”
几人摸了眼前的画像来看。
巨门摸到的是廉贞的画像,他一愣,看看画像,再抬眼看看廉贞,扯着嘴角干笑:“这画师,画功了得,竟有八_九分像了。”
文曲看看自己手里的,再看看左右的,一看就知道是十四娘、连荻、弗桑,他气得想跳脚骂人:“简直是助纣为虐!依我看,得将那画师绑来杀了才行,不然江湖何来太平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