笋片清爽甜脆,虾仁混着茶香怡人。
正准备尝尝中间盖住的汤,是杂蔬汤,只是来得及看一眼,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好吃吗?”
江玉空愕住,紧接着连忙站起来,从他身后走过来一名紫衣的少女,约莫十六七的模样,甜甜笑着,脸上两个酒窝,她手里端着一碟菜,走上水榭来,菜搁下,刚好凑出六菜一汤,她好像很爱笑,看见她的第一眼她是在笑的,这会儿放好了菜,抬眼还是冲着他笑的:“我最拿手的,其实是这道桂花糖藕,要不要尝尝看?”
他非常赧然,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满桌的菜是你做的,我、我还以为……”
“没关系,本就是在等你。”
“……啊?”
紫衣少女真诚相邀:“确实是为你接风洗尘,请入席吧。”
他疑惑不解,并不轻易随少女坐下,“我们,认识吗?”再瞥她手边的星月菩提珠串,“还是说,你是替别人前来?”
少女当真爱笑,年岁轻轻,笑容甜美:“你这人真是好多心。我来,是特意为你来的,这一桌菜,算是为你接风洗尘,也算是我谢你。”
“谢我?”
“你不记得了?”
“我……要记得什么?”
少女张了张嘴,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有人来了。
卫襕站在水榭外,恭敬抬手:“表小姐,公子请你过去。”
江玉空缓了缓——卫襕,喊眼前的少女“表小姐”?那么她是?
他望着她,有些意外:“你是萧家的人?”
少女眼睛亮晶晶的,她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是,我是慕容家的人,我叫慕容月牙。”
似乎,萧公子的母亲,便是姓慕容。
尊卑有别。
江玉空退后,躬身行礼:“唐突了。”
旋即,转身离去。
慕容月牙生起卫襕的气,卫襕一来,江玉空话都不与她多说,直接就这样走了,她生气得连他的表兄也不愿见了。
十四娘走进水榭来,盯着碟盏,分外惋惜:“多好的菜呀,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呢。”
慕容月牙葡萄般的大眼睛转了一圈,让卫襕去拿了食盒来,她还是不假手于人,亲自一样一样菜地往食盒里放,执拗极了:“这是为他做的,我偏要送去给他。”
第72章 十
[武曲星君|江玉空|一饭之恩|十]
慕容月牙赖在焕真宫好久没走。
后来,江玉空也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来找他。
慕容月牙固执地认为独居开阳殿的他会很孤独,她不断送来吃的、玩的以及各种新鲜玩意儿,甚至还不忌讳人言地跑去找他,寻着一切由头和他攀谈。
江玉空心性沉敛,忽然而至的热闹令他倍感无措和苦恼。
更重要的不是“男女大防”,而是他清楚明白,他和慕容月牙不是同一类人,他出身微贱,是焕真宫的家仆,但慕容月牙身份高贵,她是燕国皇室后裔,且是锦绣萧家的表小姐,就好比天与地永远不会相接。
江玉空愈发觉得,十四娘也算是疯魔了,她居然会谎称慕容月牙是她的远房表亲,若不是卫襕出现得及时,恐怕他的确要被欺瞒。
他坚定了远离的心,当诉求于皓月君请萧氏代为解困,皓月君甚为难,明言萧家管不了这位表小姐后,有些不近人情的话,他决定自己去说。
转日,慕容月牙来时,他连茶水都不让人上,直截了当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慕容小姐,请你别再来找我了。你我身份悬殊,注定连朋友都当不了。”
慕容月牙呆了片刻。
她认真地凑近前来:“你是真的不记得我啦?”
……怎么又是这句。
他微微拧眉,下意识地后退:“慕容小姐的话,在下不懂。”
“你救过我。”
“什么?”
“真的真的,没有骗你!”慕容月牙满脸真诚,一个劲地点头,她继续说道,“好些年前,我随表兄来这里,独自在潭水边玩耍,石头太滑,我跌进了水里,那里偏僻少人行,本以为我命休矣,是你路过,及时救起了我。”
——好像、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是他尚未成为星君之前的事了。有日练功完,从后山回返,听见水潭里有浮浮沉沉的有呼救声。救人,是顺手一救。刚把人捞上岸,便有人着急往这边寻来了,他没多逗留,一身湿漉漉地继续往前走,他对这等小事漠不关心,连掉进水里的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
江玉空尴尴尬尬地扯起嘴角,他仍旧不想和焕真宫之外的人有过多交集,当明白了慕容月牙出现的因由,他还是固执地拒绝:“我不要你报恩。”
慕容月牙也格外固执:“要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大恩!”
“当真不用。”
“我给过你钱了,但你不要。”
“……”
他一下子卡在那里,给钱这回事,不知怎地,他倒轻易记起来了。
数年前,皓月君是传话让他去过清音阁,说他救了萧家的贵客,贵客亲备谢礼,是眼前长案上的一只箱子。箱中金砖银锭,还有美玉珍珠无数,件件都是值钱之物。他站着看了会儿,神思一瞬飘远,想起了在贫病中过世的娘……其实后来的他,自从进了焕真宫,已用不上这些了,他只求饱暖,能替皓月君分忧。那箱谢礼,他碰都没碰,请皓月君代为退回。
慕容月牙抓住他的手臂:“星君,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无所求取,就像这世间一个孤独的逆旅之人,我不希望看见你这样。戏文里说‘无以为报便以身相许’,我——”
她这番话吓得江玉空心口直跳,他急忙弹起身,涨红了脸斥道:“荒谬!”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慕容月牙被他拂将开,扑倒在地,她有些震惊,抬头望他:“你竟……不愿意吗?是我不够漂亮?”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多少人的掌上明珠,怎会不美。
慕容月牙,生得娇美,心思亦单纯,她天真少烦恼,很爱笑,一笑,两个小酒窝就显现出来,那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诱惑力,甜得旁人再硬的心肠也跟着软下来。
江玉空并不讨厌她,相反,他心底里也怜爱这小小的姑娘,十来岁的姑娘,就应该是这样的,香香的,甜甜的,柔柔软软,像春日里新生的叶、新绽开的花,可是、可是,他是冷的,他是秋的肃杀,是冬的寂寒,春天的光和暖,他只配旁观。
慕容月牙爬起来,她试图重新靠近:“星君……”
“休再胡闹!”江玉空脸色青白,“你不是说,你观察过我很久吗?那你自当知晓,我曾经喜欢一个女人,后来我不喜欢她了,就叫人杀了她。我是杀手出身,我杀过许多的人,对于你这样的小姑娘,天真,糊涂,不设防备,我要杀你,连剑也不必用到。你是尊贵的人,时日漫长无趣,便想拿我取乐,岂不知是在拿命作赌吗?”
“我没有,我句句话皆发自肺腑……”
“走吧!别再来了!”
慕容月牙不肯走,江玉空铁了心,他拽住她手腕,将她往大门口拉,慕容月牙脚下不稳,跌跪在地上,腕上的珠串也落在地上,她捡起来,眼里包着两汪泪,泪眼蒙蒙地望定他,她捧起手中的珠串给他看:“这是星月菩提……我以前问,为什么非要留这单独的小洞作月亮,表兄告诉我,这是世人的规矩……就譬如我,我该许嫁显赫世家、权贵之后,可我偏不!我不要遵从世上的规矩!我不喜欢那些人,我只喜欢你!”
似平地狂风大作,吹得他耳中鸣响不断。
他咬咬牙,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推出了大门外:“我说最后一遍,我不喜欢你,以后别再来了!”
……
连皓月君也叹他绝情。
他似乎没有儿女柔肠,始终眉目生冷,之后也是他,强硬把慕容月牙塞进了离宫的马车,他的袖子被慕容月牙牢牢抓住,他就一记手刀击晕了她。
原料山长水远,必是永不相见的一生,岂知再见时彼此都是命悬一线。
焕真宫不能没有皓月君。
皓月君身中奇毒,所剩时日不多,天下唯有“九州药仙”白连或能配出解药。
那是掘地三尺寻访不休的数月,最终在机关城青岩山发现了被幽禁折磨的白连。江湖帮派之争从没断绝,白连死活与皓月君存亡息息相关,所有对焕真宫有所图谋的人马齐聚青岩山集结,成合绞之势围困了危靖与江玉空。好不容易突围,危靖断后,嘱众弟子协助武曲星君,必要将九州药仙送回焕真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