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空微微一愣:“巨门星君,在宫中?”
年轻的弟子扬扬手中字条,笑着点头:“嗯,哥哥是这样说的。”
没等走上小木楼去,江玉空在楼梯上就转了身,他步履飞快。
两个弟子互相望望,都在状况之外,十分茫然。
先前答话的弟子连忙高声地问:“星君大人,天已黑了,您要去哪?”
江玉空头也不回:“不必候我,我自回宫去。”
算不上什么山长水远,然而趁夜赶路,总不那样轻松。
他披星戴月地往回赶,悄寂的开阳殿内,却全无安思思的身影。
被惊醒的守殿丫头,端着烛台,披衣出来探看,见到自家星君时,尚是一脸惊茫:“大人……大人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安思思的屋子是空着的。
薄薄的月光从云雾里透下来,庭前的树枝有了模糊的影子。
江玉空想问,安姑娘可有回来?可身后的屋子又冷又暗,一丝儿人气也没有,他就闭嘴不问了,隔了会儿,才道:“听说,巨门星君回来了。”
小丫头答:“是呢,昨日午间回来的。可是不巧,天璇殿……哎,大人?”
眼前人竟大步走了。
小丫头揉揉眼,更深夜重的,真不知大人不歇息又要去干什么?算了算了,反正星君们一贯是忙的。
天璇殿中灯未灭,昏昏然的一盏灯,亮在弗桑寝居的角案上。
弗桑睡得浅,为开门的声响所惊醒。
心中知晓焕真宫不能为外敌所破,来者必是自己人,弗桑倒也没有惊起,他慢悠悠翻过身,隔尘的帷帐带起微风,有个人一声招呼不打即躺在了他身边。
这下,弗桑惊了。
弗桑急忙坐起来,眨巴了两下眼睛,诧异唤道:“武曲?”
江玉空双臂环胸,一动不动地躺着,低哼:“嗯。”
“不是……大半夜的,你跑我这里来作甚?”
“适才路过你的藏书阁,门被风吹开,顺手替你关上了。”
“谢谢……哎,不是,你半夜跑到我这里,到底做什么来了?”
好半晌,他才吐了两个字出来:“怕黑。”
弗桑腹诽,老兄,你可真当我是个傻子。
夜中寒凉,不能真就这样躺着,弗桑左右顾盼,从脚边抽了床薄被,替江玉空盖上的时候,发现这位老兄衣角上还有泥点,弗桑暗暗叹口气,又是心疼自己干干净净的床榻和薄被,又是心疼这沉默寡言的武曲星君。
两个大男人,并排躺了好久,躺到弗桑迷迷糊糊快睡过去了,江玉空才又说了话。
他问:“弗桑,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弗桑被他这一句话,问得醒了五分。
——怎会无话?临行前,你嘱咐我,对你的思思姑娘要多加照应。佛怜众生,我亦学法怜众生,对你的思思姑娘,我照应得够多了,怎奈人家不领情。
弗桑自小学佛,佛子少言多思,尤其远离口业,他不喜道人长短。
“你既问起,我自有答。”弗桑刻意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半掩嘴,喃喃说道,“有破军在,安姑娘无虞,她们同为女子更好相互照应,我因心间挂事方才赶回来的。夜深了,勿再扰我清梦。”
两日后,破军星君危靖才回了宫。
破军径往嘉莲殿禀事,江玉空也有事由呈禀,晚两刻钟到,隔着帘子,听见皓月君在里间问:“在龙牙峪的时候,白知秋是说了不中听的话吗?”
危靖道:“也没什么。”
“没什么你摔酒坛子和人打架?”
“都是歪瓜裂枣,练练手而已。”
“那一百余位高手,若听你这番羞辱言语,定要约你再战。”
危靖还是说:“小事而已。”
皓月君笑了。
危靖说:“没事我就先出去了。”
皓月君继续问:“白知秋到底说什么了?”
隔了好大一会儿,危靖才答了话:“玉面郎君杜蘅要找的人,就是鹤鸣山庄的女主人……情字伤人,别告诉他,我……我不想他那一手妙极的离手剑被个女人废了。”
皓月君应了。
危靖转出来,看见站在帘外的江玉空,她本来是要走的,擦肩而过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她驻足,扭头看他。
“江玉空。”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叫他。
“人有不满足,既得陇,又望蜀。你的人,心太大,我带不起。”
危靖的话,让他糊涂了,可是危靖性子沉冷,他不敢细问。
破军星君还有一句狠话:“另外,让她别再碰云中,否则我砍她双手!”
见皓月君的时候,他忐忑着问:“我看破军不大高兴,是思思哪里行事不对,惹她生气了吗?”
安思思今日回来,江玉空都不知道,还是来嘉莲殿的路上,听洒扫之人言语的,说是破军星君嫌带着的弟子们动作慢,自己先打马回来了。他没有见着安思思,想必是同其他弟子一样,落在后头了。
皓月君总是宽和的,他似乎是受了些风寒,垂首轻轻咳嗽了两声,转而便抬眼朝他笑:“无事,破军素来独来独往,不喜欢热闹罢了。”
第70章 八
[武曲星君|江玉空|一饭之恩|八]
江玉空觉得自己很蠢,直到过了很久,他才知道所有人一早就在提醒他了。
安思思怀有异心。
他早该明辨,可是他没有。皓月君中毒初期,像是风寒,只是有些严重,久治不愈,众人都十分担心,彼时安思思婉言劝他叛离焕真宫,应早为自己做好打算,他当然大动肝火,厉声斥责了安思思:“这等叛逆的话,你不许再说!”
安思思劝他作乱,他没肯,谁也想不到,安思思便自己谋划起来了。
江玉空实在不懂,安思思图什么?焕真宫收留了她,皓月君容忍她,一切小过小错,没谁真的要与她计较,可她偏就选择背叛焕真宫。
与鹤鸣山庄庄主白知秋的一封书信,落在了江玉空的面前。
“……君有疾,破宫之举,在乎姑娘一念。”
皓月君病倒,一日里多在沉睡中,安思思认为焕真宫群龙无首,此时也不再藏掖,她一边收拾离宫的包袱,一边坦然相告,西疆玉河一带及焕真宫的地图,她都已经送出去了。
江玉空感觉到他的心,好似碎裂:“为什么?”
“为什么?”安思思回首,她笑起来,还是很美,“外面天高云阔,我为什么要待在这个地方终老?在这里,我什么也不是!白知秋他能集结众人对抗焕真宫,他是鹤鸣山庄的主人,他拥有力量,我选择跟随强者有何不对?”
“他不是强者,他败给了破军。”
“破军再强,敌不过千军万马。你们每一个人,都会被众人打败。焕真宫就要失去首领了,皓月君不在,你们算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不在这里陪你坐等那一天了。”
安思思背上包袱,从他身边过去。
他下意识,很不甘心地,拉住了她的手腕,沉声地问:“思思,我在你心中,算什么?”
安思思扭过头,她有些哀悯地望着他,却毅然决然地挣脱了他的手:“江玉空,你真的很傻,难道你看不出,我并不喜欢你吗?你太好骗了,从一开始,你的反应就出卖了你,你从没接触过女人,我拉着你的时候,你的心跳得好快。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没有你,就不会有今日的我。”
她与他面对面,说出这些绝情的话,似乎是笃定他不会拿她怎样。
的确,他没有。
直到安思思走出焕真宫的大门,一去不复返,江玉空都没有想要动手杀她。
女人,有时候太聪明,也太冷血,她知道你的痛处在哪里,一碰就让你溃不成军——正如安思思所言,江玉空遇到她之前没有接触过女人,没有动过心,生命里第一个全心全意爱过的人,没那样容易放下。
安思思独自离宫,去往了铜铃镇。
不明就里的人,以为他们吵架了,安思思脾气大,气得跑出去,似乎也很正常。
江玉空缄口不言,他坐在屋子里擦自己的剑,从清晨到日暮。
开阳殿伺候的丫头,只敢将饭食放在门口。
皓月君病着,宫中事务分属十四娘和其他几位护法在打理,这些消息不知是怎样传出去的,江湖传言,皓月君病入膏肓,一众宵小便开始跳梁作怪,各地频生事端,双拳难敌四手,焕真宫以寡敌众,代为坐镇的十四娘愁得几天几夜没睡好。